里的黄老太吗?"阿金娘道:"是的。"二阿叔道:"男乡亲呢女乡亲?"何金娘道:"当然是男乡亲,才约你喝茶的。听说现在乡下水灾,田稻统统淹死了,柴米无望,只好出来寻生意。"二阿叔道:"男人生意就难寻,比不得女人生意好寻,叫我怎样替他想法呢。"阿金娘道:"我看你就那里塞一塞再讲吧。"

  当下两人一宿无话。第二日早上,二阿叔起身,吃过点心,踱到西洋楼喝茶。坐下一刻钟光景,黄老太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走近二阿叔那边坐下。黄老太替他们介绍道:"这位乡下刚下来的,姓金,叫金大。"二阿叔招呼一声,倒一杯茶给金大喝。黄老太又对金大道:"这位就是孙家叔叔,你叫他二阿叔好了。生意上说起二阿叔,统认得他。二阿叔吃生意饭,吃下毛二十年,生意上十来岁小丫头,都叫得出他名字。"金大当下叫了一声二阿叔,黄老太又道:"这位金大,是我乡邻,他们为了水灾,一家门兄弟夫妻女儿五人,到上海来寻生意。他兄弟金二夫妻俩,现在一家公馆里相帮。金大妻子女儿,暂时耽搁在我生意上,只有金大耽搁人家不便,只好缩在小客栈里,每天吃用很大,又没钱带出来,无法可想,托你二阿叔生意上荐荐他,混口饭吃。他脾气不坏,只喜欢喝口酒。现在没了钱,也只好不喝。最好和你二阿叔在一起好带只眼睛,凡样事情,请你教导教导他。"二阿叔道:"他上海路道又弗熟悉,生意上做些什么事情呢?我看他犯弗着下这只染色缸吧。我们这桩行业,本来图利弗图名,现在利也图不到,还有啥滋味?我看还是做做什么小生意的好。"黄老太道:"做小生意,第一没本钱,第二不熟悉。况且做小生意更加要头尖眼快,非老上海不能。我想还是让他生意上搭搭扶手,只要图张嘴,一日三餐,不忧思了,便算过去。二阿叔还是请你想个法子罢。"二阿叔道:"他毕竟要吃这碗饭,那末阿金挨姨生意上暂时叫他去帮帮忙,横竖饭有得吃的,工钱等生意好再说。"黄老太快活道:"蛮好,让他去试试看。"二阿叔道:"那末你叫他明天到迎春坊第一家奇侠楼这里,我晚上总在客堂里,阿金挨姨跟前,叫我们阿金娘去说一声好了。楼下事情,好在不问信的,总是我替他调度,你明天索性带了铺盖来,生意上尽管住。"当下黄老太和金大感激不尽,别了二阿叔,走下楼来,黄老太自回生意上去,金大踱转六马路小客栈,心中喜不自胜,把乡间带来的几件衣服包裹包裹,两条被褥摺叠摺叠。等到午刻,走向小饭店,吃过饭,一径到静安寺路邢公馆,找兄弟金二,在墙门间长凳上坐下。金大告知生意上暂作栖身之计,金二老大不赞成,说道:"堂子里相帮,名气难听。一个人穷穷苦苦,名气要紧,总要穷得清清白白。一进堂子,不论男女,人家便要看不起你。凭你发了财回府,人家背后总说一声'乌毛财主''臭铜钱'。照我看来,你还是不要性急,等一回子,有甚么机会再说。"金大听得有理,一颗心冷下一半。辞了金二,回到小客栈躺在铺上,出了回神,结果吃饭问题战胜了羞恶之心。

  看官当知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只是人生一天不能不吃饭,为了吃饭问题,丧失羞恶之心的天下大有人在,金大是沧海一粟。从前理学家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作者决不愿以此责备金大。金大一田夫野老耳,彼名公钜卿,也有许多躬行实践,反对此说的。闲言休表,金大睡了一回,依旧兴匆匆到三马路银翠仙客堂里,找黄老太和自己妻女。黄老太刚和自己妻子走了出去,女儿银珠在楼上瞧见父亲走进客堂,连忙走下楼来招呼。金大道:"银珠,你住在这里住得惯吗?"银珠两眼闭了闭道:"倒是困得晏不过,要到三四点钟才好困。朝上我起早惯的,他们又要到十一二点才起身。我一早张开眼睛,直要等下三四个钟头起身。这三四个钟头里,思前想后,很觉得心里难过。"金大道:"你住住要惯的,也叫没法想。我爷的生意,现在总算有了着落,且去暂度一时再说,你娘想必知道,黄老太大概早和你娘说过,我明天一径上生意去。你们娘儿俩,好好在这里,我有空来探你们。"银珠道:"爸爸,娘明天叫我上人家做小大姐去,她说我呆头呆脑,生意上饭不是我吃的,还是吃人家饭,我不知吃人家饭怎样吃法,明朝去试试,吃得来吃不来再说。"金大道:"也好,我实在管不得你们了,随你们弄去罢。"说着,又对银珠道:"总而言之,不论吃人家饭,吃生意饭,各事要留心些。上海人比不得乡下人,他们统喜欢灵活些,殷勤些,做生活手里不要空,趋奉人嘴上不要空,那就讨人欢喜了。你上楼去罢,娘回来告诉她,我来探过她的。"说着,走出门去。银珠直送到门外,站在一只洗衣桌旁边,呆瞪瞪送父亲走出弄堂,含着一包眼泪。那边洗衣服的娘姨阿招姐叫她道:"银珠,又是谁骂了你,你在暗里出眼泪?"银珠道:"我并不哭甚么。"阿招姐道:"你楼上镜子里照照,眼眶也红着一腔,还说没有哭吗?"银珠没帕子,把衣角擦着。这时候天已垂晚,有一位穿洋装带草帽的客人,手里握一根司的克,闯进门来,一把扯住银珠道:"乡下姑娘,昨天你逃下楼去,今朝吃我捉住了。"银珠吓得发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