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我们不惜大声疾呼,要唤醒同胞,难道好同胞自残同胞么!那还了得。一番话,说得那人无话解围,只好笑笑道:"你尊大人古稀之年,也叫没法,照你们新学说讲,也叫合作互助,人类应具的真精神。你拿大人风烛残年中,不可无此扶助的人,将来千古之后,你立时好把那枝活手杖,解放原状,现在你发表了这层意见,尊大人心中要不快活的。"宾才没法,只好听那友朋的忠告,蕴而不宣。又过半年,再摈不住,趁法国邮船放洋去了。隔下三年,得了个博士学位,回到海上。宾才这时候的新,才是真新。从脚跟上新起,新到发尖上。他七十三岁的老父,预知自己住下的那座旧花园,容不下新人的脚趾,特地造就一所洋房给儿子住。宾才住在洋房里,从前不赞成活手杖的,现在也用了几个丫头、娘姨。从前要替同胞呼援的,现在也雇了几个西崽、厨司。从前不论路远路近,总是苦双脚不着,奔走呼号,不愿坐一坐黄包车,怕的给人说作践同胞的两腿。现在出洋了三年,思想更讲了一层,非汽车不能出门,有时候路赶得多,还要加添一个车夫。他从前那位朋友,见了他,对他笑笑道:"老兄,今而后,你也觉得伺奉的人越多,精神上越快活么?这个玩意儿,非身历其境不知。你再待几十年,怕也要用起活手杖来了。"说得宾才羞红着脸道:"社会交际,实觉如此排场,省无可省,也是没有法想,并非有意去劳动他人。"那朋友又劝宾才娶妻。宾才从前抱着独身主义的,现在每见交际场中,一对一对花朵儿般扶着,谈笑的谈笑,跳舞的跳舞,自己光着个身子,总觉得日间手臂弯里,少一个玉体。夜里枕头傍边,少一阵笑语。他把从前觉悟过的,今儿重行觉悟过来,独身主义换上个恋爱问题研究研究。那朋友最擅长察言观色,提起一件事,只要你眼睛一闭,他就一点性灵,钻入你眼皮里,一直钻到心坎里,兜了个圈子,等你张开眼皮,他就跳了出来,不容你开言得,他便把你所顾虑的一层层,一件件,批驳你,安慰你,说出话来,丝毫没差池的。所以宾才当时虽没回答那朋友,那朋友却笑了笑自去。

  过下几天,便把一叠照片给宾才瞧,他已在实行那个月下老人的职司。谁知宾才见得广,识得多,新近走了一趟法国,那法国地方的女子,更好算得世界著名。宾才瞧在眼里不少世界美色,那里还瞧得起几个黄毛姑娘。只是宾才心里,还有一种娶妻的特别意见,不消那人庞儿生得天仙模样,第一要身段苗条,脚劲稳健,合于跳舞姿态。第二要品性柔和,能耐劳苦,在跳舞场中交际场中婉转随人,不叫吃力,不发标劲,那就合意。当下把那朋友的照片,约略瞧了一瞧,只管摇头,不是说这女子太胖,怕是里面都是油腻,便是说这女子太瘦,怕肋骨触痛胸脯。十多张一个也不当选。那朋友问题:"不知怎样才当足下的意?"宾才不慌不忙,说出上项意见来。那朋友凝了一回神道:"要这样选择,除非到跳舞场中,或运动会内,否则粗看总也看不出的。"宾才道:"你慢慢替我留意,我说给个模范人儿你听,那人总要像我家父那支活手杖一般,才当我意。"朋友听得一怔道:"那个丫鬟有甚么妙处?你倒立下这样一个模范来。"宾才道:"她便和我说的意见相符。"朋友道:"那么你只要和令尊商量,令尊爱子情深,一杖之微,未始不肯相让。"宾才道:"他老人家心爱的东西,我不便夺他。况且那支杖,他老人家携下三年多,用也用得熟了,我何忍取。"那朋友点头而去。宾才心想,我虽定下这个横型,海上地大人众,一时不难物色,只是我必须试验我一桩癖性,物色到的人,未始个个肯给我试验,这倒是个难题。

  看官你道邓宾才有个甚么癖性?他专喜吸取女人皮肤里的滋味,他并不是法国化的甚么顽意儿,也是从小异禀,爷娘生就他两块嘴唇,一个舌尖,能够辨别出女子皮肤里一种甜酸苦辣的滋味来。他再能够从种种滋味里,分别出女子的品性,幽娴贞静,风骚淫荡,上口便知,据他自称,在法国地方很容易试验,试验结果,百发百中,有验肤博士的头衔。只是女子给他试验之后,或在臂上,或在颈上,难免有一丝一缕猩红的痕迹,非经旬不退,仿佛乡女颈中提的红痧一般,苦中求俏,情人赞她鲜艳生姿,父母怜她痛苦备尝,究竟好恶,也难确定。闲言休表,宾才想到这一试验,中国女子往往怕羞不开通,未必肯受我的检定,这倒为难,也只好见事行事罢。过下一个多月,宾才自己在交际场中,物色到一位女子,好处不必去说他,只和他自己定下的模范人物,丝毫没有差池。受过试验检定之后,宾才惊为奇货,十分满意,择定八月念三晚上,借一苹香结婚。结婚的那一天,完全采西洋文明制度,不结彩,不张灯,并且不发柬帖请客。新郎新妇,只穿一套家常衣服,带一位律师,约五六位朋友,到一苹香开了个茶话会。从前执柯的那位朋友一见新娘,心里惊得跳荡不定。私忖人类面孔身段,相像的也很多,从没有相像到这个样子,当下低低和宾才说道:"老哥,你从前说的模范人物,和你现在的新夫人,真一副印板印的,你从那里去定造,这样一式无二的人才呢?实属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宾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