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略说:“我是玉吾一位朋友,新近得讯,玉吾病卧大马路卡登饭店隔壁德国医院,病势十分沉重,深恐不起,他寓中遗有一儿,是姓卜的所生,现在那姓卜的,已失踪三日,此儿将成无父无母之人,君等均属玉吾至交,见字速去料理一切。附银千元,尽我寸心。”绮云见了,很为诧异。衣云、璧如,也咄咄称怪。当同绮云赶到德国医院,一问院役,说钱玉吾住在楼上十号病房。衣云等走上楼梯,找到十号病房,一见玉吾,不觉吓了一跳。原来玉吾生得遍体杨梅疮,连头发都脱了一半,两眼翳着,不能见人。只听衣云、璧如、绮云问慰之声,不由得落下两滴眼泪。衣云和他讲话,玉吾已神志模糊,只说法界明德里四十九号寓中,有个小儿,费心老友送归故乡,以延我绪,不胜感激。衣云安慰了他一番,玉吾摇头微叹道:“今生怕不能再和诸兄同游了,我的下场很惨,也是我的环境使然。”说着泪如雨下。那时医生走来打针,衣云问他病状如何?医生摇头道:“难以保险,他已毒入骨髓,变成杨梅疯,便是有救,也成残废。”衣云等悲惨万状,别了玉吾,径到法界明德里寓中,只见一个奶妈,抱个小儿,正在喂奶。衣云问他主人呢?”奶妈道:“少爷在医院里生病,奶奶出门好多日没有回来,我看看房间里细软已统统卷光,奶奶怕不见得再到这里。正在发急家里一个钱没有留下,亏得昨天来一位姓邓的少奶,说认得少爷,她给我五块钱,吩咐不要离开这里,隔天自有人来领这小囝。”

  衣云、璧如听说,姓邓的少奶,猜到是捉牙虫姑娘玉凤,那么一千块钱支票,一定也是她寄的,世有斯人,不可多得。三人悲叹一回,便对奶妈说明来意,又叫二房东来退租,二房东说,已积欠房金两月,衣云道:“这里几件木器具作抵,够不够?”二房东说:“还不够一些。”衣云又给他二十块钱,三人领了奶妈小囝,同到介眉里绮云寓所。绮云吩咐狮夫人,把小囝好生抚养。衣云又到陆啸云家中,告知玉吾病状。啸云顿足叹息,一时也觉束手无策。衣云叫他寄信玉吾家中,请他老母来申料理一节。啸云说:“这个当然。”从此又隔三天,衣云正在定一里寓中写信给湘林,报告玉吾近状,霍地有人敲门来访。衣云见是尤璧如,迎进厢房里面。璧如气喘咻咻,报告衣云道:“刚才四点钟敲过,玉吾已去世了,请你快到德国医院商量善后问题吧。”衣云猛听得,毛发悚然,往后便倒。正是:

      情场沦落生无益,异地销魂死亦难。

  不知玉吾死后如何?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海上归槎全书结束湖滨吊影遗恨无穷

  话说那一天已是十二月十九,雪花像美人纤掌一般随风扑人,途中冻马踟蹰,寒鸦嘹唳。一到晚上十点钟光景,虽十里春城中,也笼罩着一片萧瑟气象。只有风驰电掣的汽车,依然在挺厚的雪地上往来。四个雄健车轮,好像负着绝大使命,只管把一片残雪,溅得四射。那时候有一辆红色汽车,从文义斯路驶到南京路卡登饭店门首停下,车厢中钻出一对佳偶来,挽着玉臂,步上瑶阶,先把大衣暖帽交给西崽,联步走进舞厅,坐下一并,自有西崽斟上两杯威司格酒。那时舞场中细乐杂作,两西女方张臂作法宫天魔舞,冰肌全露,妙态毕陈,回腰如杨柳临风,仰靥若芙渠捧月,翩跹婀娜,一室生春。须臾舞罢,掌声雷动。西女磬折致谢,锦幕徐徐下垂。少休十分钟,细乐又作,电炬骤敛,幻为晓星残月,士女轻绡露臂同作交际舞,柔荑互握,粉脸相偎,双钩贴地,星眼微。舞可十分钟,微微作娇喘,早已香汗盈肌,不胜委顿。那时乐声骤歇,女士环坐作情话,一少年对一女郎道:“我们相识恨晚。”女郎低垂蝤蛴,作倩笑。少年又道:“我将筑金屋以藏汝,汝许我否?”女郎掩面娇羞道:“不,我将留学法来西。”少年道:“谁舍得你远涉重洋,海风扑面。”说时紧握女郎纤掌,默然片晌,又道:“我爱,垂怜我吧,你能允我请求,便是今夕定情。”女郎春上眉棱,双涡晕赤,少年褪下中指钻环,加到女郎春葱上。女郎回眸一笑。少年当此神摇魄荡,筋骨微微麻醉,挽着女郎玉臂,走向阳台上疏散疏散。女郎放眼四眺,只见雪花乱舞,夜色暝,途中行人绝少,隐隐闻隔院哭声,凄惨万状。一回见,车轮辘辘,弄内拥出一辆马车,载着一口桐棺,随后又是一辆,坐下一位老妪,抱个小孩。以外一辆汽车,中坐四五个男子,都哭得凄凄切切。遥望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雪,经过阳台下。女郎望见那呱呱啼哭的小孩时,心弦上不觉微微颤了一颤。少年挽住女郎柳腰道:“我爱,外边风雪很紧,寒气袭人,我们里面饮威司格酒罢。”女郎一扭身,跟着少年入内,按下一边。单表那扶柩回籍的,便是钱玉吾的老母和儿子,铜棺七尺里面,装着一个金迷纸醉场中的落伍者,此时直送到荒烟蔓草中去了。送丧的,只有衣云、空冀、璧如、绮云、啸云等,一辈子冲风冒雪,从德国医院送到老闸桥堍,运柩上船,专等潮来,开回福熙镇埋葬不提。只叙沈衣云自从玉吾死后,精神委顿,壮志消沉,镇日价怏怏不快。过得残年,海上六街箫鼓,春潮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