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亲戚,你不救我,谁肯救我?可怜我家的门窗户闼,一起给他们兄弟俩打完了。他说还要结果我的性命哩。可怜我死不足惜,尚有一家老小呢。老弟,你总要替我想个法子,保全我一家老小。”说着,急得要哭出来了。
看官你道此人是谁?为的甚事?那便是璧如的襟兄金大。早上金大在茶馆里做了一会傀儡,可怜他始终莫名其妙,当时又不敢和那如虎如狼的兄弟俩争执,只得吞声忍气回去。午后正要想上福熙镇喝酒去,路上碰见炳奎兄弟,垂头丧气而来,心中好像有十二分懊恼。金大是个粗人,不知怎样,冲撞他们,给炳奎骗回安乐村来,向他讨鞋子开场,全武行闭幕,还口口声声要结果他的性命。金大吓得屁滚尿流,家中妻啼子哭,也管不得,奔向福熙镇来哭诉福爷。福爷不见,无路可走,只有求璧如援救。当下璧如道:“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替人说情,管人闲事,你可饶恕了我这会罢。”金大吊下眼泪来,璧如委实没法,只好引到他店里坐下。金大一拱到地道:“我和你亲眷,总要救救我。”璧如道:“那末你这件事的详细,还没知道哩。我不得不详告你,当把全案情节述了一遍。”金大恍如梦醒,站着跳脚道:“谁说的良心好昧,青天难欺,可怜天底下真有冤枉的事啊。小奎妻一生清白,谁想我一块帕子,害了她的性命,还害了玉吾的辫子,这帕子是她包鞋子的呀,那鞋子又被小皮匠卷逃了,真叫有冤没处伸,只恨我不该不还她那块帕子,给炳刚妻偷去作证,惹出这场祸事来。现在小奎妻已死,都是我害她的呀。”说罢淌下泪来。这也是他的良知良能,一时触发,挥了一把辛酸之泪。璧如见他天良还没有尽泯,倒也未免可怜,说:“那末你姑且回去,我来替你想想法子吧。”金大又道:“你不替我和他兄弟俩说妥,我死也不敢回去。你替我早说,我早回去。你不说,我永住在街上了。”逼得璧如不能不替他转念头。
当晚金大不敢回去,便住在丁全茶馆里。一夜惊魂未定,明天一早,金二敲门,吓得金大索索发抖,料想家中又出了什么乱子,一定没有好消息报来。谁想金二含笑而入,说可恶的秦炳奎已连夜逃走,不但秦炳奎,连他的兄嫂一起逃走了,也不知因什么一会事。金大听得,喜从天降,兄弟俩安然回去。看官也不容瞒是璧如的神机妙算,璧如只是轻描淡写,雇两个陌生人,点一盏公差用的灯笼,走到安乐村秦炳奎邻舍去假问讯,说县署里有公事,捉拿要犯秦炳奎兄弟俩,为的他威逼人命,强剪发辫,罪大恶极,立刻严办,乡邻窝藏,罪与同等,吓得邻人暗去报讯,兄弟俩连夜溜之大吉。那两个陌生人掩口大笑回来,从此安乐村上,顿时走了一狼一虎,真的安乐到好几个月。这一番话,撇过不提。做书的人,要想另辟一种境界,来叙叙一个闲情逸致的少年。
且说福熙镇团方数十里,港汊分叉,都是水区,一片平波,滟潋可爱。乡人养鱼畜鸭,种菱莳芡,为大宗收入。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的衣食住,差不多都靠在那春水油油,秋波漾漾之中。距离福熙镇五里的一个澄泾村,村上居民,更是以水为家,狎鸥作友,朝歌于鱼湾,夕醉于蟹舍,不知大地有高山峻岭,只道世界即芦洲荻岸。一叶扁舟之乐,自以为坐傲五侯。那村上只七八十户人家,村前村后,一片汪洋。周围十余里,直径六七里一座湖面,便叫小澄湖。澄泾村宛在水中央,拂晓薄雾四幂,垂晚湖烟四起,遥望小村,真像蜃楼海市。村西一条长堤,直达福熙镇,为渔夫牧竖,往来要道。沿堤植柳,垂垂凝碧,日暮家家曝罾,鱼鳞映日光,闪闪如繁星。凡此清幽村景,比不得街坊闹市。一到日落,鸡犬不喧。林鸟倦还,真似桃源仙境。这村上有沈、陆两家富户。沈姓更是巨族,惟兄弟三房,只小房富足,长、次两房,通败落了。小房主人名唤祯祥,祖上传下五六百亩良田,不耕而食,只恨年纪四十开外,没有儿子,养几个侄儿在家,还没选定承嗣。那陆姓是暴富,主人唤啸云,在上海贸易,新买下三四百亩良田,留下老母妻子居住,房屋造得很大,有花圃、水阁、楼台、堂构,在小村上宛如金城汤池。两姓外,其余无非渔户田舍,靠十指过活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瓶无贮粟,室如悬磬,依然啸歌自乐。那富翁所最痛恨的,无非盗匪。一交冬令,提心吊胆。闻各乡萑苻蜂起,不免舍却皇宫般楼阁不住,反到茅舍草堂中来寻荒寒的梦境。这也是乡村的美中不足,财主的钱多为累。
且说那一天是十一月初上,西风冽冽,木叶尽脱,村中已是一片萧瑟气象。只有村上渔夫,一天不下水,一天不得饱暖,不能不和西风奋斗一阵。那富翁只袖着白铜暖炉,站在岸旁闲观。其时刚在朝上,枯黄的草尖上,已薄薄铺了一层清霜。有一少年,负手迎日闲行,口中嘘气缕缕如白雾,方知天气严寒,觉身上未穿羔裘,有些自惭。走过十来家门面,碰见个四十来岁的女佣,挽只竹篮,匆匆走来,和少年并肩,唤道:“云少爷,你到哪里去?”少年道:“闲逛闲逛,没有一定地方。”也问那女佣道:“上街去吗?”女佣道:“并不上街,老太太想吃蟹。怕已过市,且到西村簖上去问一声。云少爷,我们宅里,你好久没来,老太太很记挂你,你怎么不来玩玩?你家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