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敬一杯,那女子不喝,逸梅代喝了。一回子席散,青桐老大有些酒意,拉住逸梅,低低问道:“老哥,你那位夫人,我很面善,怕是你新近结合的吗?”逸梅本来性子爽直,胸无城府,便直言不讳道:“的确新欢。第一次认识她,还是空冀、衣云送我到居仁里进他们口,后来做了几度入幕之宾,不免为情丝袅住,今天还是第三朝同居,特地请请诸位老友。”青桐对空冀衣云招招手,空冀等走上前去,问他话说甚么?青桐道:“二位还认识吴夫人吗?”空冀道:“怎么不认识。”逸梅当把结合情形,约略讲了一遍。空冀道:“想不到你和她缘法这么好,一见面即发生关系,弄到组织香巢,鹣鲽同居,却也意想不到。”逸梅道:“也叫没法,被情丝缚着,无从摆脱罢了。”青桐苦劝逸梅一番说:“老弟到海上来卖文鬻稿,金钱来处不易,何犯弄到肝脑堕地。况且此类女子,目的全在金钱,朝秦暮楚,毫无爱情,你初到海上,不知其细,我们忝属老友,不得不进此忠告,你将来到了一堕落,便来不及了。”逸梅很以为是,只道木已成舟,无法解决。青桐道:“悬崖勒马,也未始不可。怕你没有大彻大悟的决心罢了。”逸梅默然半晌。青桐又对空冀说:“老哥,你道我的话对吗?我们既蒙逸梅兄引为知己,不能不披肝沥胆,苦言相告。便是逸梅兄动气,我也顾不得他。”空冀道:“极是。然而逸梅兄正打得火热,你老哥这番话,未免话非其时罢。”青桐不响。逸梅道:“我也知这件事不该做,只觉心无主宰,好像驾舟海洋,罡风一起,失却橹柁作用,只有趁艘船,随风飘泊吧。”青桐冷冷的道:“那也叫旁观者无所施其技。老弟,在我眼里看来,灭顶之祸,便在眼前。”

空冀听青桐肯这样爽爽快快的说,不觉心中起敬,当下又谈了一回,各自回去不提。只过得两个多月,空冀又在路上碰见逸梅,愁眉苦脸,独自踽踽闲行。空冀招呼他,拉他到西施茶楼茗话。逸梅不待空冀动问,便道:“我和老二已拆散了。”空冀一怔,问:“老二是谁呀?”逸梅道:“便是居仁里那常熟老二,前月和我同居的。”空冀道:“哦,怎么这样快法呢?”逸梅叹口气道:“古人说:'得之易,失之亦易',一些儿不错,讲起那人,真岂有此理。”空冀说:“那要请道其详。”逸梅道:“我和她结合的一番书,你也亲眼目睹,不用说起。

自从组织小家庭以后,起初她爱情也还专一,彼此出入必偕,形影不离。我正自庆得人,为好肯扫尽铅华,一心向我,我也死心塌地的守在家里,埋头著作,把卖稿所得润资,完全交付于她,简直当她是个贤内助一般。不料她浪漫惯了,生性喜动厌静,一个月以后,往往独自游逛,置我于度外,我那里忍得住,和她好好说说,总是冷脸相向。有时还哭着吵着,我弄得湿手捏干面,洒脱不来。不得已去请章青桐来劝解劝解她,幸亏青桐会得在她面前用出一种柔软工夫来,把她压制得伏伏帖帖,不和我多吵。从此以后,我每有争吵,便去请青桐,青桐一到,和平无事。只是青桐一走,她对我便冷脸如冰,我也无可如何。一天友人来约我叉麻将,我拉她同去,她只不肯走,我便独自去叉,直叉到晚上十二点钟,回来在窗子里望望,电灯火还没有熄,敲门入内,只见她和青桐相对坐着,青桐迎上来说:'你嫂夫人正在光火,特地来找我,正要同来寻你,你怎么叉麻将叉到这时候,未免使嫂夫人冷静失欢。’我道:'对不起老友,半夜三更,扰你清梦。'青桐也就谦逊了一回走了。隔下三四天,青桐约我到无锡游逛,我问老二去吗,老二没口子应着去的。当下三个人到得无锡,开两个房间,住下一宵。第二天到各处名胜游逛,归来已是垂晚。青桐忽的想起上海一件未了之事,非趁夜车回沪不可。老二还不肯动身,青桐只得先跑。第二日老二说要回常熟娘家,便在无锡趁小轮船去。当时我不放心,送她到轮埠,她叫我先回上海,我含糊着,吩咐她早日回申,她一口允承。那晚我仍宿在原旅馆,隔日又碰见了两个朋友,留住一天。吃过夜饭,同往新世界看影戏。那里料得到在影戏场碰见两个人,喁喁切切,有说有话,使我惊魂不定。你道那两人是谁?便是老二和章青桐。起初我还认作眼花,等到休息时间,在背后细细一认,何尝不是。不过青桐戴了一副蓝色眼镜,老二不髻而辫,新穿上件软缎夹袄。我这一气,气得眼花撩乱。当时我的朋友见我惘惘若有所失,很觉诧异。我老实告诉他一番话,我那朋友很抱不平,便替我去侦探,一回儿到旅馆里来报告,说他们两人住在无锡饭店。一房安宿,俨如夫妇,我气得无话可说。那朋友很愿意帮我忙,去和他们为难。我笑笑道:'何必多此一举。她既不愿意跟我,只索随她的便。’我那朋友,愤愤道:'无论如何,青桐是你至交,不该为鬼为蜮,来剪你的边儿。'我说:“现在世界,交道也谈不到了,算我瞎了眼睛,交朋友交着此人。'那晚懊丧了一夜,第二天回到上海,等下三四天不见老二回来,把箱子大橱翻翻,空空如也。原来她早有准备,从此一蜚冲天,杳如黄鹤。我也便迁居到鸿升里十号,你道这件事骇乎不骇?”空冀听得,叹口气道:“想不到青桐这样一个外君子内小人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