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钟,我们泡一壶茶,在屋顶上亭子里坐下。谁知来了一个拆白党。一张刮骨脸擦了一脸子雪花膏,衣服好像在花露水里浸过的,头发梳得滴滑,反负着手,先在亭子边转了一转,好像拔拔苗头。我们知道他不怀好意,他见我们穿了裙子,插了花朵,一时吃弗准甚么路道,还道是人家姨太太,所以很有长性的只管守着。我们瞧也不去瞧他一眼,谁知一会儿茶房来说,茶钱已有人会过,我们不觉一怔,问他谁会的,他道:一位少年。我道:你去还给他,我们不认识他,谁要他会钞。那茶房去后不多时,来回覆我们道:那人会了便走,现在已不知去向。我道:那么你留着还他。这里该给你两毛钱,你拿去。茶房接下,眉开眼笑。我们携手走下屋顶,进影戏场看影戏。谁知眼睛一霎,老三的小女二囡手里,捏一包可可糖,问她哪里来的,她指指背后坐的一人。我和老三回头一望,便是先前那人,堆着笑脸,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神气。那时我夺下糖来还他,他又走开去了。老三笑道:我们只管吃,瞧他用什么法子来,我自有手段对付。一会儿他又来了,伸手送上两支前门牌香烟,一匣洋火。老三老实不客气,划根洋火吸烟,正吸上两口,茶又来了,接着茶叶蛋,五香豆,黄连头,一色一色的送过来,老三只管拣配胃口的乱吃,我当时羞着一声不响。等到电影做完,我们跑出影戏院,那人像同来的一般,小心引导着,问老三道:你们回公馆吗?辰光还早,还好逛逛,不久要放焰火了,看了焰火去正好哩。老三也不回答他,他只管一叠连声的胡缠。我们在场子里兜了两个圈子,他跟在后面,跟了两个圈子,当下我低低对老三道:老三,你引鬼容易退鬼难,有手段好放出来了。老三道:你别担心,这算得甚么一会事,那时走到跑冰场畔。坐下藤椅子里。那人老实不客气,一齐坐下,挽挽二囡的手道:小宝宝,你爸爸一淘来的吗?二囡摇摇头。他胆大起来。又问道:小宝宝我买你吃的糖甜吗?你再要吃吗?二囡点点头。那人道我买了糖你吃,你也该替姆妈讨块糖我吃吃,你姆妈有糖在那里,你讨给我吃了,我再去买给你。二囡只四岁,哪里懂得什么,向娘讨糖,娘哪里有甚么糖,二囡只管哭着吵着,老三逼不过,扭扭屁股伸手不知在甚么地方,摸出一粒雪白的糖来,大小像樟脑丸一样,二囡见了,抢去给那钉梢人。那人拈在手中,笑嘻嘻的走来道:这粒糖可是你叫二囡给我吃的么?老三点点头,那人又道:这粒甚么糖啊?老三道:薄荷糖。那人不等说完,早已送进嘴里,一阵咭咭刮刮乱嚼,嚼细了,辨辨味儿,觉得很辣,吐了出来,笑嘻嘻道:我上你当,这粒一定是樟脑丸。老三这时再忍不住,拉了二囡一同走出游场,雇两辆黄包车回去。那人一道送到我们门口,老三谢他一声对不住,明朝会,他无可如何。那晚我宿在老三家里,不敢回去。你想钉梢的,讨厌不讨厌。”李大人道:“你们有东西吃,有人相送,也不见得讨厌。只是那粒樟脑丸究竟从甚么地方来的?有这样凑巧,刚刚身边带此一粒。”老四笑着说不出口,低低道:“这是妇人常用的白带球呀,你道真的樟脑丸。”李大人道:“白带球妇人们吃的呢擦的?”老四道:“塞的。”李大人道:“塞在甚么地方?”老四羞着对李大人瞅了一眼道:“笨坯,你怎么一点不懂的,我不告诉你了。”这时马空冀走过来,坐在李大人一傍。李大人道:“老马,我要出一个行,问问你,上海有一种白带球,怎样用法的?”空冀道:“这件东西是塞的吧。”李大人道:“塞在哪里?”空冀道:“塞在哪里,要问塞的人去了。”李大人笑了一阵,忙呷口茶,漱漱嘴,摇头道:“老四,亏你那位小姊妹带一件随身法宝,把钉梢的收拾到这田地。我听得心出来,非去呷杯白兰地不行。”空冀道:“甚么一回事?”李大人道:“停会讲你听吧,你老夫人还在吗?我们俩先行,你快去安顿好了老夫人就来,我们等着你吃夜饭。”空冀道:“理会得。”
李大人当同老四走下屋顶,回一苹香。西崽道:有一位清和坊的老七,来望过李大人。吩咐李大人来了,叫我打电话给她,她立刻就来。李大人道好,你叫她来。老四偷偷地对西崽扮了个鬼脸。西崽点点头煞煞眼,把扇房门随手乒的一声带上。李大人道:“老四,你讲的那个白带球,害得我乌痧涨气,你替我叫西崽斟一杯白兰地来。”老四道:“真的恶心吗?你自己截树问根,我本来不讲你听。”说着按一按铃,西崽走来,吩咐他一声。须臾,送上一杯白兰地。李大人喝下半杯,睡在沙发内养一会神。老四趁闲去了个浴,天已黑了。空冀走进房间,一望两人大家软洋洋地躺在沙发内,桌子上剩半杯白兰地,心里明白。李大人道:“老马,你此刻可是内务部特许了来的么?”空冀道:“还是溜出来的。要得着内务部特许的护照,那是千难万难。”李大人道:“老哥,你这样子惧内成癖,闺房之中,笑话一定不少,老夫可得闻乎?”空冀道:“闺房笑,不足为外人道。便是尽情宣布,也不过抄着古人的老文章。”老四插嘴道:“马大少,你和夫人相打相骂过吗?空冀道:“我们夫妻反目,并不相打相骂,只是各不开口,两头分睡。”老四道:“每次反目,总隔几天再要好。”空冀道:“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