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他,可是也有钱财还他么?’吴大少道:‘便是这笔钱,王先生介绍做的衣服,年底我们不得不来结算。你们靠手艺的,一个年关不好拆你们烂污,不来清算,现在上庙不见大王,那也不能怪我们户头不好,你们自己不当生意经做。’那妇人听得,连忙站起身来,揩揩手,赔笑招呼我们里边坐。我们也不客气,走进里面,坐下一条长凳上。四面一瞧,只见一房间外国木器,外加铜床,绸帐床上堆着一叠时式新衣,床头堆着六只皮箱。吴大少道:‘你瞧他们内囊里倒还很殷实,不好小觑他们。’那妇人倒了三碗茶来,我问她:‘这一房间外国木器,连铜床绸帐要多少价钱?’他道:‘这是张公馆定做的,不算数,十二块钱,外加送一辆包车。’吴大少听得,不觉抽口冷气。
那女人道:‘承蒙诸位寻来,那是再好没有。老实说,我就是,……算得老板娘娘,你们还钱还在我手里,再妥贴没有了。你们不信,问问店里学生意的阿金罢。’吴大少道:‘你既是老板娘娘,怎么说算得呢?内中未免……’那妇人面孔一红,两只媚眼,对吴大少一瞟,笑道:‘你位先生,盘问倒也会盘问的了。你相信付我,不相信等他回来,亲手交给他罢。’吴大少道:‘交给你本来一样的,只是为数大一点,况且我也是经手人,钱财他人的,不好不慎重,最好你教老板出来,我亲手还他,了清一篇帐目。’那妇人道:‘不瞒你说,老板夫妻俩相打,回乡去了,怕今年不见得再来,上海你总也找他不着。’吴大少噗哧一笑道:‘老板夫妻俩相打回去了,那末你到底不是老板娘娘啊。’那妇人自觉失言,羞红着脸,两只眼睛,又对吴大少一瞄道:‘老实告诉你,老板是我姐夫。’吴大少道:‘那末有些相像。只是阿姨管不得姐夫那篇帐,我想还是等你姐夫来再算罢,实在并不是不相信你。姐夫和阿姨,本来一家人,还你也不妨事。老实说,有折扣关系。’那妇人忙道:‘那末横竖好说的。老主顾,折扣随便你算算好了。’吴大少道:‘那却不可,算得大,我们太吃亏。算得小,扦到你肉里去了,好像又说不过去,你姐夫回来又要怪你,一方面再来和我们倒扳帐。不是更麻烦么。’那妇人听得这几句话,遍身筋骨,好像松了一松,两只眼睛,不住的钉在吴大少面上。吴大少这时,也笑嘻嘻的对着她道:‘你姐夫怕睡在上面。’那人慌忙招着一只手道:“我陪你上去瞧,有怎么没怎么?我们有钱进帐,岂肯骗你。老实说罢,姐夫年底钱财紧急些,一时配不来头寸,又没有移挪处,只好回去度过残冬,再出来料理,你们总算老主顾,我劝先生,行行好心,暗底下帮帮他的忙。他现在不论多少,得一钱是一钱,让他过了这个难关,明年总好想法子,报答你先生的恩,便是我做阿姨的,也来代替姐夫谢谢你先生。’吴大少听得这句话可笑可怜,只顾搭讪着道:‘你的话我也明白了,明人不细说。只是我平日和你姐夫很要好,见他场面上很阔绰,为何弄到这样子六脚无逃呢?’那妇人惨然道:‘一言难尽,怪来怪去,只怪他自己十分放荡。现在不容瞒你,他是个做手艺,使短枪的人,怎好轧了一群游闲浪荡的朋友,到堂子里胡调,天天吃花酒,夜夜打茶园,弄得把自己的东西吃尽当光,不要说起,还把主顾来做的衣服,一起送到长生库里,结果夫妇两人还打得个北斗归南,逃得个你东我西,你想还弄得好吗?’说着叹口气道:‘唉!他们俩现在逃的逃走的走了,丢我在这里,相帮王先生店里做一日吃一日,你想气苦不气苦。’说着滴下两点眼泪。吴大少心里老大不忍,又问她:‘王先生为甚么也弄得不知去向呢?”那妇人道:“他是跌法很大,一身债,只要一过大年三十夜,立刻便清,凭你年夜岁边,讨债的钉着他跑,他自会有极法子想,可是这个极法子,并不是还债,简实是赖债,他有时在马路上假意和人打架,捉到巡捕房里关一宵,明天放出来,已是恭喜发财,大年初一了,谁敢向他讨债。有时没钱开旅馆避债,假扮生病,替慈善机关里讨一张施症住院券,到病房里住下两三天,一过大年夜,顿时百病全除,生龙活虎,走回家来,你想他的本领这样大,我家姐夫,怎好轧他的淘。’吴大少道:‘那末现在姓王的,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妇人道:‘不在捕房里,总在医院里。’吴大少叹口气道:‘原来这样子一对大阔客。’说着,对我瞧了一眼道:‘阿金娘,也算你霉头触进。’那时妇人已瞧科到六七分,不是好兆,吴大少站起身来道:‘今天叨扰你的茶,并且耽搁你许多工夫,你们那笔款子,还是一定还他的,不过其中还有一点小交涉,明年再说罢。’三人走出纸扎店,那妇人露出十分失意的样子,两眼钉着我们,我们反觉得可怜他起来。跑回自己房间里,回想他从前说的话,句句有意思,可惜想不出他开的纸扎店……”
李大人等听得,大家拍手哗笑。亚白道:“上海花丛里,空心大少真多,只是总没有这样子空法的啊。那真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老四道:“乌大少去年一节工夫,我们替他白做也不够,房间里人分担赔帐,一人担着好几十块钱哩。”亚白道:“那末祸根都在我身上起,今年只有我来补偿你们,过正月半,做一打花头。”空冀道:“那是不可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