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冀和李大人听得,大家好笑。空冀道:“我也劝你,只求无愧于心,岂能尽如人意,正好说得‘笑骂由他笑骂,元老我自为之’。”
李大人这时按铃呼西崽开七客公司西菜,阿金娘等大家说不吃,李大人道:“新年新岁,非吃不行。”西崽道:“请到大菜间去坐罢,房间小,怕人多坐不下。”李大人道:“也好。”一起走入大菜间。空冀瞧了一瞧菜单,吩咐照配。须臾自有西崽斟酒送菜,亚白牢骚满腹,无可发泄,喝下一杯白兰地,捧着一盆鸡丝蛤蜊汤,大发议论道:“可是堂子里人人要想做大总统副总统,哪里知道只有三个额子,也像我那盆里的蛤蜊一样,只不过三只,给谁吃了好。”
说得李大人刚嚼烂一口鸡丝,笑得喷了满桌,对亚白道:“足下‘且食蛤蜊,莫谈国事罢。’”亚白才住了口。老四一见蛤蜊,便皱着眉头道:“这东西我不要吃的。”空冀对她笑笑道:“我最喜欢吃,你留着我来吃你的蛤蜊罢。”老四对他瞅了一眼,西崽走来,老四叫他换一客牛奶芦笋汤。空冀又笑道:“我早猜到你要吃这东西的。”老四道:“你张油嘴,少嚼嚼罢。”这时文娣老六两人吃下三道菜,已嚷着吃不下。李大人道:“你们的胃怎样薄弱?”老六道:“你来叫局,我刚吃点心,要想回去睡觉。”李大人道:“为甚么睡得这样早啊?”
老六道:“今天老鼠做亲呀。”李大人听不懂,空冀道:“老李你可是南边话说得很好,她这句话,你不懂了。她说今天耗子结婚,这是南边人一种荒唐的传说,真好算无稽之谈。”李大人笑道:“耗子结婚,关你甚事,要急急忙忙登床入梦,难道怕耗子来叫你的堂唱不成?”老六道:“不是呀,踏断了老鼠尾巴,来世要嫁弗着好人的。”李大人笑道:“你难道已知来世仍旧是投个女身吗?”
老六也无话回答。空冀道:“我们今天大家做一做耗子,到房间里去结婚罢。”
老四道:“今天大年初一,不作兴的。”这句话一出口,文娣、老六两人,搁着刀叉呆了一呆,大家叫声哎哟。李大人问她什么,文娣怪老四不早些提醒,我们今天吃素呀。李大人道:“原来如此,现在牛排也吃了,索性开晕罢。”老四道:“我也忘掉,只好马马虎虎罢。横竖天夜哉。”空冀等不约而同大家笑了一阵。又对老四道:“老四,你索性马虎到底罢。停会给白汁牛尾你吃,你也不好推让了。”老四伸手过来要拧空冀大腿,刚巧西崽上菜。李大人等吃罢菜喝下一杯咖啡,吩咐西崽帐向十号房间结算,当给了四块钱小帐,西崽乐得眯花朵眼,赔笑着送出门来。各人走进房间,空冀道:“李大人你给的小帐太丰富了。”正说时菜间里的西崽,送上一包水梨蜜橘来,李大人道:“酒后口渴,正用得着,你去替我一起扦一扦送来。”西崽连忙去照办。李大人道:“这就是四块钱的颜色。”
须臾装上四只高脚碟子,各人分食,凉沁心脾。这时亚白发言道:“今天我的局大概不来了。便是来怕没有一人带乌师先生肯唱,那末开了新年第一次征花,便哑口无声,未免扫兴。我的意思,非闹闹不行。”空冀道:“那要问你了。”亚白摸出两张卡片,写了两行小字,托西崽差人送到公司里游艺场,杂耍台后台王老板,西崽衔命而去。李大人问道:“亚白兄,你干甚么一会玩意儿?”亚白道:“足下从北方来,请听北方音,更请换一换眼光,评评北地胭脂的色彩。”空冀道:“难道你又去叫什么京津杂耍来吗?”亚白道:“是的。”李大人道:“那是很配我的胃口了。”一会儿,西崽引进一位玉立亭亭的姑娘来,对房间内三人,鞠一鞠躬,站在一旁。另外一人手执一只三弦叫声大人请安,站在旁边。亚白介绍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银姑娘。”李大人乜眼瞧去,年纪十七八岁,梳条滑辫,头上短发靱,垂垂覆额,身穿银红灰鼠旗袍,四缀水钻,圆圆的庞儿,唇红齿白,真是粉装玉琢的一位美人,不禁喝一声好!亚白便对银姑娘道:“这位贵同乡李大人,要听你的大鼓,你好好唱一支。”说着,倒杯茶给她润润嗓子。银姑娘并不喝,走到门口叫声来,又走进一位跟包的,搬进一个袋子,又把热水瓶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姑娘,姑娘喝下。又和李大人客套了几句,一面自有跟包的摆好场子,那弹弦子的坐下正中,旁边银姑娘站着,一手拍板,一手敲鼓,叮叮咚咚,唱一折长板坡,歌喉宛转,玉润珠圆,有时曼声低唱,有时高亢入云。哀艳处如啼鹃,巧笑处如啭莺。摹美人口吻,温润细腻。状英雄气概,激昂慷慨。须臾戛然而止,余音绕梁不绝。众人一阵鼓掌叫好,亚白道:“李大人,可要再叫她唱一折八角快书?”李大人道:“好。”银姑娘又唱一段乌龙院,唱得轻圆流利,如怒涛骤泻。惊叹一会,当下亚白摸出十块钱给跟包的。李大人要抢会,给亚白推住了。银姑娘又向各人鞠躬称谢,一会子辞谢而去。亚白道:“还有雪姑娘没有来,此刻大概还没落场,她一定来的。那位银姑娘色艺俱佳,莫怪南边人捧她的多。”李大人道:“北方大鼓,首推刘宝会,吃字准,口齿清。其次白云鹏嗓子洪亮,功架老练。现在大千世界,有一位姑娘,叫什么柳翠纤的,生得丰容盛靱,色艺不在银姑娘下。”亚白道:“那个自然。此人上海要算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