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相对半日,花容森然在目,玉语昭然在耳,郑小姐以若德容懿姿,天下假寿,奄然为泉下人,宁不悲悒?”如是思理,陡然落下泪来。
  英阳已揣丞相心曲,故为敛容整衿,暂开莺声道:“丞相位极人臣,宠遇鱼水之契,供奉双亲,孝养乌哺之诚。妾等虽然丑陋,共偕燕尔之初。今对酒席,应无可悲之事。丞相愀然之色,发于容颜,滢然之泪,沾于衣襟。常言道,主忧臣辱。
  女子之于君子,便是夫为君,妻为臣。今日丞相之忧,即是妾等之辱。妾不仕与同荣辱之心,愿丞相明教罢。”丞相谢道:“晚生自有心曲,今为致讶于贵主而垂问,敢不披露。晚生始于郑司徒之女纳聘,贵主之所尝闻知。晚生因缘一睹郑氏之花容,今贵主声音、颜貌酷似乎郑氏。晚生陡然起感,不免伤怀。望贵主无怪而恕罢。”英阳听了,登时带腮连耳的飞红,竖起两道蛾眉,瞪视一双凤眸,桃腮带怒,粉面含嗔,勃然道:“丞相好好儿的,这些弄怀了妾身,混帐欺负了妾身么!妾闻丞相着女冠之服,入郑府,弹琴于崔夫人之前,夫人命郑氏评琴曲,郑女半日合席,不识丞相变服,其不明可知。后以太后之命,退聘赖婚,丞相出征未回,自伤亲事差迟,一病而夭,其薄命可知。丞相何曾将他这般昏愦薄禄的女,比论于妾身?妾虽慵陋,不愿郑女相侔。且郑女闾里臣子的女,妾是太后娘娘之女。丞相如有敬君父、尊太后之心,岂可侮弄妾身至于斯呢?”乃怫然赌气入内。
  丞相怃然,对兰阳谢之。兰阳道:“英阳姐姐,太后宠女,常娇养惯的,性又强猛,不似妾身之冗赖。丞相比之于闾巷已死之郑女,以英阳骄傲之性,如何不为生气呢?妾为之解释解释。”便起身入内,久又不出。
  丞相又使秦淑人谢过于英阳,道:“学生酒后狂妄,语不择发,触怒贵主,自知不敏,贵主恕之。使学生自效晋文公之请囚,以赎失言的过罢。”秦淑人半日不出。
  丞相独坐无聊。最久,秦氏出来,告道:“英阳娘娘传道:丞相比我郑女之无行。昔鲁之秋胡,以黄金戏彩桑女,其妻怒之,投入而死。今丞相怀郑女已死之容貌,记郑女一闻之音声,是何异乎挑琴文君这堂,偷香贾氏的室?其行之无礼,倒甚于秋胡。妾在太后膝下,恩爱隆深,虽不忍弃太后,以效赴水之死,更何颜以对丞相?宁可终身闺里,天长日久的,侍太后娘娘膝下,只有洁身些呢。”丞相生气道:“这会子估势仗骄,凌踏了丈夫。为驸马三日,足足认了。难为乎驸马呢!郑氏本无失礼的事,谓之没行,直比于文君、贾女的失行,捏辱既骨的冰玉人,难道自己倒是胡涂了不成?兰阳有甚不出来的?一般是赌气一气儿的,立帜成党,索性没了规矩,欺负了不成?”秦淑人道:“英阳娘娘这般赌气,兰阳娘娘亦不敢独为箕帚之任,誓同苦乐于英阳娘娘呢。”丞相听了这话,又气又骇,目瞪口呆,一话儿不答来。
  秦淑人道:“日已晚黑,屋里已掌灯起来,丞相请就。”丞相忍不过了气,起身至秦淑人寝所。秦淑人命侍娥斟上茶来,道:“礼云:妾御不敢当夕。今也两公主这般生气,妾何敢独自陪席。”乃起身出去。
  丞相既愤英阳骄傲丈夫,胡言乱语,又骇兰阳文过助虐,甘与一辙,着实的气得恼不过,心下想道:“自古帝王家女孩儿,下嫁闾里臣僚。应拣驸马的,便是白面小孩子,一朝禁脔的贵,位跻卿月,坐享万种,是谓因妻而贵。这个为妻的,谓他丈夫,吾家所立,傲慢自倨,骄矜成习。又其驸马,甘受凌踏,自不敢大呼小喝,以其势不能敌,在在下风。今也我已丞相之任,列侯之富,原非禁脔而得此。总是郑氏不幸不寿,郑氏如在,从前严命尚然不受,征倭凯还之后,尽纳爵秩,得遂心愿,以郑氏和柔之德,必不似这般受制于儿女之手。真真是我命中之魔星做来缺陷世界了。”如此思量,不觉心痛神驰。
  正没个开交,情思萦逗,越发缠绵。推了绿窗望天,但见月色光丽,禁苑光景与别处不同。琳宫绰约,桂殿巍峨,花心树影,窈窕参差。丞相倒甚有趣,便忘却先前愤恼的心,就下庭随意散步。刚走到一所墙角处,透出画烛的光,户内众女娥说笑的声,还甚热热闹闹,声音倒是惯耳。
  丞相侧身听之,一是秦淑人之声音,一是最惯于耳畔,偶然两句吹到耳朵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道:“仙龙吠云外,知是杨郎来。”丞相听了诧异,想来:“这是春娘侮弄的诗,如何是宫中笑话儿作起来?”越发疑讶,便蹲身入了垂花门看时,一个大殿宇,金窗玉槛,绣户通明,竟是两公主、秦涉人、贾春娘相与说笑的声。
  丞相满心惊讶,走近前,舐破窗纸,看他时,果然是秦淑人对坐春娘博奕,两公主笑嘻嘻傍边围坐。丞相摸不着春娘之在宫中,静悄悄看听。
  只见春娘笑嘻嘻道:“若掷个八点,便赢了。又掷得七点,也该赢。掷三、四点,就输了。”因拿起骰子,狠命一掷。一个坐定了二,那一个乱滚转了。泰淑人拍着手,只叫么。春娘瞪着眸,混叫五、六。那骰子偏生转出了五,凑合二,便是七点。春娘拍手说快:“秦娘子输了罢。”四座哄堂都大笑起来。
  秦淑人道:“也有赌物,以定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