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与姐姐商量道:“兄弟昨日去拜这甘颐,就在黎青家遇着,果然好一个美少年,年纪只好大兄弟两三岁,谈今吊古,议论风生。问及妹子,他竟认妹子为才美,了不逊让。兄弟求他结婚,他觅一口应承,又绝不推辞。兄弟想扬州女子已十窥八九,并无一毫着落。此女之才,已见于十二诗,料非虚名。其才既如此,则其貌虽末见,想起来或亦不至十分丑陋,欲求姐姐为兄弟成全。”辛小姐道:“吾弟所论最善。但他哥哥甘颐,貌虽风雅,不知才学何如?若兄亦有才,则一支一派,方愈足证信。”辛解愠道:“兄弟昨日初与他相会,不好陡然命题。他今日必然来回拜,待他来时留他小饮,姐姐可选两个题目来叫兄弟做,兄弟就好扳他以探其学。”辛小姐道:“如此甚好。”
姐弟算计停当,只挨到午后,门上方传进甘颐的名帖来,辛解愠看了名帖,忙走出来迎接着,在大厅上相见过,随即邀到后厅旁书房中去坐。辛解愠因说道:“小弟进谒,愿识荆州也,怎敢劳长兄亦枉台驾。”甘颐道:“来迟固有罪,然不敢轻造也,幸恕之。”坐定献茶,茶罢,甘颐即起身要辞出。辛解愠忙留住说道:“小弟之愿交仁兄者,非徒幕仁兄之大名而虚为延揽,实欲朝夕左右,窃取道义文章,以开其愚,以文其陋。若但投一刺而即行,岂小弟愿亲芝兰之意哉?”甘颐道:“小弟亦有肝胆,岂不欲追随几席,时聆珠玉,以为虚往实归之地。但远人只身,不能酬酢,况才一登龙,怎敢便蒙投辖。”辛解愠道:“此句句客套之言,非所愿闻。即以客套言,小弟有地主之谊,兄又何多让焉?”甘颐听了,笑说道;“仁兄数语,小弟已不啻饮醇而心醉。纵如此,亦不胜杯斝矣。”辛解愠也笑道:“甘兄未饮而先曰心醉,小弟则请沉酣曲蘖,而让甘兄独醒何如?”说罢,相视而笑,甘颐只得坐下。
须臾酒至,二人对饮。饮到半酣之际,正谈及做诗,忽见一个童子手里拿着一幅纸,走来对辛解愠说道:“小姐说方才社中出了一个题目,甚是风雅,叫送来与大相公看,请大相公有兴也和一首。”辛解愠接来一看,却是咏灯影,五言律诗,限人字韵。因吩咐童子道:“我晓得了。对小姐说,我有客在此。”童子去了。甘颐看见因问道:“是甚题目,可借一观否?”辛解愠忙送与甘颐道:“此乃家姐社中之题,因爱其风雅,故送与小弟,叫小弟也和一首。”甘颐看了,点点头道:“此题不独风雅,而纯是虚景,实难摹写。”辛解愠道:“仁兄有兴否?”甘颐见题目是辛小姐传来,兴已勃勃,因答道:“文人于诗酒无兴,却于何处有兴?”辛解愠听了大喜道:“小弟渴欲拜领大教,但草草不敢轻谓,仁兄既有兴,何不挥洒珠玉,以为众金钗之程式,使知文人彩笔凌云,自不同也。”甘颐此时酒已微醺,又一心想着辛小姐,又要卖弄才华,因笑说道:“仁兄既如此见爱,小弟敢不献丑以博仁兄之笑。”辛解愠道:“此题细思甚是枯淡,得仁兄大才点染,自当快观。”因命童子送上笔砚名笺。甘颐拈笔在手,也不推辞,也不着想,竟从从容容题了五言八句,递与辛解愠看道:“潦草不工,幸仁兄教之。”辛解愠接了一观,只见上面写的是:
《咏灯影五言律限人字韵》
寂寂照无寐,憧憧明有身。
鼠窥方散乱,剑舞忽精神。
窗月来时暗,瓶花对处真。
莫悲消歇易,彻夜伴愁人。
辛解愠看完,不觉喜动颜色道:“此诗剪裁甚巧,喻意最微,又渊博,又风雅,真此题之绝唱也!仁兄之才,远过青莲,直追子美,敬眼敬服。”甘颐笑道:“醉后饾饤散言,聊以塞责,何足言诗?乃蒙仁兄垂青,始信嗜痂不谬矣。”辛解愠道:“造成凤鸟,方有彩翼;不是鲛人,何从得珠?仁兄不要瞒小弟,想仁兄窗下不知如何用功,方能言成锦绣,笔落珠玑,断未有不操缦而能安弦若此者。”甘颐听了大笑道:”知言哉!不瞒辛兄说,小弟实原来尝留心诗词,只因舍妹酷好于此,朝夕分题拈弄,习若饮食,故小弟不能免俗,亦复尔尔。”辛解愠听了连连点头道:“仁兄之言,非欺我也,即小弟之学于家姐一样了。但由此想来,则令妹之题咏不减仁兄矣。”甘颐道:“小弟为举业分心,不过勉为唱和,至于舍妹,则寝于此,食于此,梦魂于此。虽往来酬和无多,而汉唐佳句无不赋过,天下美物无不咏遍。虽未必尽如古人,尚亦有可观,不至如小弟之陋。”辛解愠听了不禁身子先已酥去,神情早已动摇,只得勉强纳定说道:“由此想之,则是蜀中又生仁兄一东坡,有了今妹,而苏家小妹不足数矣,诚快事也。”甘颐道:“蒙仁兄通家之爱,故为浪言。仁兄若以古贤相比数,则惭甚矣!”二人说得快畅,直饮得醺醺然,甘颐方起身别去。正是:
你贪颜色我贪香,两两痴迷两两狂。
及至两心相遂后,始知惊喜不非常。
甘颐别去,且按下不提。却说辛解愠送了甘颐去后,忙袖了灯影诗来见姐姐。问知诗社虽散了,小姐还在金带楼,未曾下来。辛解愠因走上楼来见姐姐问道:“今日社中灯影诗,可有两首看得么?”辛小姐道:“可笑这样一个好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