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十八岁,甘梦长成一十六年,才美过人百倍,却无一人知道。但喜得家中的产业,虽非素封,田连阡陌,却东皋西亩,听奴仆耕桑,也还足供衣食。故甘颐还守着世代的诗礼,只知诵读,并不想诵读之外别生他想。妹子甘梦,见哥哥读书通达古今,以为高妙,又见哥哥举业之外,时常做些诗文,感触心情,以为风雅。遂看得女红一道,不足尽女子之能,绣刺余闲,遂也随着哥哥读书识字。不料生来的聪慧过人,稍经浏览,早已笔下有神,腕中有鬼。故每日但与哥哥唱和诗文,以娱白昼。不是哥哥做了叫妹妹和韵,便是妹子出题与哥哥对做。朝夕如此,倒也不知寂寞。
忽一日,拈了一个空谷幽兰的诗题,又拈了一个太史公历览名山大川的文题。甘颐因叹息对妹子说道:“幽兰擅千古芳香,岂不过于桃李,乃以生身空谷,每每为人遗弃。太史公为汉代伟人,即闭户著书,亦堪千古。尚欲遨游四海以成名。我甘颐香非幽兰,而隐僻过于空谷;才非太史,而足迹不涉币廛,岂能成一世之名哉?况椿庭失训,功名姻娅,皆欲自成。株守于此,成于何日?我不成名,妹妹愈无望矣。莫若辞了母亲,往通都大邑一游,或者别有所遇,亦未可知。”梦娘道:“四海遨游,固文人远大之期,但哥哥年才十八,尚未老练,未免自怯。又颜如闺秀,只身而往,恐被人欺,亦不可不虑。不如仍在本乡,候宗师到日,觅领青衿,保守门户,再为他计何如?”甘颐道:“本乡青衿觅得固好,但方今钱财之世,你为兄的又不愿以钱财博功名,只恐要觅这一领青衿也不容易。功名如此,若再求才美为夫妇荣,恐更难矣。莫若远行一步,则天地宽而眼界大,或别有机缘,未可知也。若虑出门年少,为兄的男子也,有何难哉。”
甘颐主意定了,遂将此情细细与母亲田氏说知。田氏道:“幼学壮行,是你男子汉的事。我做娘的也不阻你。但听见前日刁家表兄来说,新宗师到了,府县要考。就是府县要财不容易取,也须考过不取方才死心,哪有虚料其不取而竟不考之理?既要远行,何在一时?且待考过不取,再去不迟。”甘颐见母亲吩咐,不敢不依,只得在家候考。
过不多时,忽刁家表兄着人来报说道,新宗师已到了,县里考期已有了,请甘相公早进城去交卷。原来这刁表兄就是田氏的姐姐嫁到刁门生的。住在县城中,家道十分从容,名字叫做刁直,别字天胡。生得仪容甚陋,心情颇愚,所好者枕上之花,听贪者杯中之物。虽也挂着个读书之名,却恨与书无缘,每每相见而不相亲。这年已是二十七岁,曾娶过一妻死了。今见甘家表妹生得仙子一般,十分动火,欲要娶为继室,悄悄着人去求姨母。姨母回复道:“你表妹酷好诗书,你须进得一个学,便好讲了。若单以财求,未必能动。”故刁天胡着急,叫人来请甘颐去同考。甘颐因母命,要他考一番方许远去,只得进城到刁表兄家住下,至期同考。考过了,甘颐就辞别回家,与妹子说刁直一字不通。
及府案发了,甘颐不取,刁直倒取了。甘颐见府里不取,无由进道,料功名无分,只得拜辞母亲,要四方去游学。田氏前已许下,不好阻挡,只得听他所为。甘颐因收拾行李盘缠,只带了一个老苍头叫做王芸跟随,拜辞了母亲与妹子,约在三年中准回,竟飘然而去。正是:
海阔天空云路长,难叫鸿鹄不飞扬。
任他暗向榆枋笑,听我乘槎日月傍。
刁直见甘颐府考不取,满心快活,以为再拼着二三百金,买了一领蓝衫,便好到姨母处求亲了。且按下不提。
却说甘颐一时高兴,出了门来,原未曾打点,竟不知何处去好,只得雇了一匹蹇驴,信路而行。忽行到一个村镇上,也不知叫什么地方,此时日巳向西,驴子不肯去,只得下了。要寻下处,又无歇店,只有一座大庙临于河上,也不知是什么神道,就进去借住。那庙况看见甘颐少年清秀,知不是常人,便留他在旁边房里住下。此时要睡尚早,因到镇市上闲步。镇上歇店虽无,酒店却有,遂进去沽了一壶,独酌得醺醺然,再走回庙中。天尚未晚,看见神座旁有写疏头的现成笔墨,一时感慨不平,遂提起笔来,在庙旁粉壁上题了一首《踏莎行》的词儿道:
白日求才,青天取士,无非要显文明治。如何灿灿斗魁光,化为赫赫金银气。
秃铁无灵,毛锥失利,残书嚼碎无滋味。问余斗酒百篇诗,不如且向长安醉。 后学蜀人甘颐不朵题
题完,方到旁边房里去睡。
这边睡下不提。不期文宗这日坐了一只大座船,正按临重庆府。到了此处,见天色晓了,就吩咐住船,歇在庙前河下。这文宗姓施名沛,是江右人,大有声名,又最怜才爱士,考案甚公。船泊河下,看见大庙,因问道:“这是什么庙?”地方回报道:“是关帝庙。”施文宗道:“关帝正神,可上去一谒。”左右衙役执事听见,忙传呼将闲人赶开。因船与庙相近,施文宗也不乘轿,竟慢慢地踱了上来。庙祝迎接着,先到殿上拜谒过关帝,然后四边观看。这庙在村镇上,虽然高大,却没甚景致,就走下殿来。忽看见旁边粉壁上有数行字迹,写得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