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当效威宁以斧钺之任,垂功名于竹帛。吾志遂矣。”
  弘治十二年己未,先生中会试第二名。时年二十八岁,廷试二甲,以工部观政进士。受命往浚县督造威宁伯坟。先生一路不用肩舆。日惟乘马。偶因过山马惊,先生坠地吐血。从人进轿,先生仍用马。盖以此自习也。既见威宁子弟,问先大夫用兵之法。其家言之甚悉。先生即以兵法部署造坟之众。凡在役者更番休息。用力少,见功多。工得速完。其家致金帛为谢。先生固辞不受。后乃出一宝劔相赠曰:“此先大夫所佩也。”先生喜其与梦相符,遂受之。复命之日,值星变达虏方犯边。朝廷下诏求直言。先生上言边务八策。言极剀切。明年授官刑部主事。又明年奉命审录江北。多所平反,民称不冤。事毕遂。游九华山历无相化城诸寺,到必经宿。时道者蔡,蓬头踞坐堂中。衣服敞陋,若颠若狂。先生心知其异人也。以客礼致敬,请问神仙可学否。蔡摇首曰:“尚未尚未。”有顷先生屏去左右,引至后亭再拜。复叩问之。蔡又摇首曰:“尚未尚未。”先生力恳不已。蔡曰:“汝自谓拜揖尽礼。我看你一团官相,甚说神仙。”先生大笑而别。游至地藏洞,闻山岩之巓,有一老道,不知姓名。坐卧松毛,不餐火食。先生欲访之,乃悬崖板木而上,直至山巓。老道踡足熟睡。先生坐于其傍,以手抚摩其足。久之老道睡方觉,见先生惊曰:“如此危险,安得至此。”先生曰:“欲与长者论道,不敢辞劳也。”因备言佛老之要。渐及于儒。曰:“周濂溪,程明道,是儒者两个好秀才。”又曰:“朱考亭是个讲师,只未到最上一乘。”先生喜其谈论,盘桓不能舍。次日再往访之。其人已徙居他处矣。
  有诗为证。
  路入岩头别有天,松毛一片自安眠。
  高谈已散人何处,古洞荒凉散冷烟。
  弘治十五年,先生至京复命。京中诸名士俱以古文相尚,立为诗文之社,来约先生。先生叹曰:“吾焉能以有限精神,作此无益之事乎。”遂告病归余姚,筑室于四明山之阳明洞。洞在四明山之阳,故曰阳明。山高一万八千丈。周二百一十里。道经第九洞天也。为峰二百八十有二。其中峰曰芙蓉峰,有汉隶刻石于上曰四明山心。其右有石牕四面玲珑如户牖,通日月星辰之光。先生爱其景致,隐居于此。因自号曰阳明。思铁柱宫道者之言:乃行神仙导引之术。月余觉阳神自能出入,未来之事便能前知。一日静坐谓童子曰:“有四位相公来此相访。汝可往五云门迎之。”童子方出五云门,果遇王思舆等四人。乃先生之友也。童子述先生遣迎之意。四人见先生问曰:“子何以预知吾等之至。”先生笑曰:“只是心清。”四人大惊异。述于朋辈,朋辈惑之。往往有人来叩先生以吉凶之事。先生言多奇中。忽然悟曰:“此(簸)弄精神。非正觉也。”遂绝口不言。思脱离尘网,超然为出世之事。惟祖母岑太夫人与父龙山公在念,不能忘情。展转踌躇,忽又悟曰:“此孝弟一念,生于孩提。此念若可去,断灭种性矣。此吾儒所以辟二氏。”乃复思三教之中,惟儒为至正。复翻然有用世之志。
  明年迁寓于钱塘之西湖。怎见得西湖景致好处。有四时《望江南》词为证:
  西湖景,春日最宜晴。花底管弦公子宴,水边罗绮丽人行,十里按歌声。
  西湖景,夏日正堪游。金勒马嘶垂柳岸,红妆人泛采莲舟,惊起水中鸥。
  西湖景,秋日更宜观。桂子冈峦金谷富,芙蓉洲渚丝云间,爽气满前山。
  西湖景,冬日转清奇。赏雪楼台评酒价,观梅园圃订春期,共醉太平时。
  又有林和靖先生《咏西湖》诗一首:
  混元神巧本无形,幻出西湖作画屏。
  春水净于僧眼碧,晚山浓似佛头青。
  栾栌粉堵摇鱼影,兰社烟丛阁鹭翎。
  往往鸣榔与横笛,斜风细雨不须听。
  那西湖。又有十景。那十景:
  苏堤春晓。平湖秋月。麯院风荷。段桥残雪。雷峰夕昭。南屏晚钟。雨峰出云。三潭印月。柳浪闻莺。花港观鱼。
  先生寓居西湖,非关贪玩景致。那杭州乃吴越王钱氏及故宋建都之地。名山胜水,古刹幽居,多有异人栖止。先生遍处游览,兾有所遇。一日往虎跑泉游玩。闻有禅僧坐关三年。终日闭目静坐,不发一语,不视一物,先生往访。以禅机喝之曰:“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终日眼睁睁看甚么。”其僧惊起作礼,谓先生曰:“小僧不言不视已三年于兹。檀越却道口巴巴说甚么,眼睁睁看甚么。此何说也。”先生曰:“汝何处人。离家几年了。”僧答曰:“某河南人。离家十余年矣。”先生曰:“汝家中亲族还有何人。”僧答曰:“止有一老母。未知存亡。”先生曰:“还起念否。”僧答曰:“不能不起念也。”先生曰:“汝既不能不起念,虽终日不言:心中已自说着。终日不视,心中自看着了。”僧猛省合掌曰:“檀越妙论更望开示。”先生曰:“父母天性,岂能断灭。你不能不起念,便是真性发现。虽终日呆坐,徒乱心曲。俗语云,爹娘便是灵山佛。不敬爹娘,敬甚人。”言未毕,僧不觉大哭起来曰:“檀越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