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了起来,给他甚么看呢?我自回到家来,也曾写了几首记述冷清的诗,且把他誊在一处,以备其问。想毕,遂向书套、针线匣内寻那诗稿。从花样本中得了一首,乃是春和景明时写的:
  垂柳吐芽深闭门,鸟迁高枝啼断魂,
  往日多少伤怀事,柳丝鸟鸣牵出心。
  又从笔筒内得了一首春色即事诗,云:
  暮雨细细不入寐,晨鸟唧唧催人起,
  昨夜梦中多少事,对镜饰发是犹非。
  又从首饰抽屉内得了一首,也是春色即事诗云:
  草色初绿蝶初飞,忍疾花园行徘徊,
  南风不吹我愁去,啼鸟却使肺腑靡。
  这几首诗都是炉湘妃病势转重前所作,所以乱放在各处。那日收敛起来,恭书在一叠花笺上,但因三首不偶,亲手磨墨,又写了一首,道:
  画角晚钟何须急,独怕黄昏又黄昏,
  怃然欲睡睡不得,半是离愁半恨心。
  湘妃写毕,自己念了几遍,不免又落了几点泪。又怕画眉来劝,病身终是虚弱,身上已发起颤来,因叠了诗,方欲靠枕睡时,画眉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扇子慢慢的扇着。炉梅久不能睡,刚刚合上眼,翠玉自外边蹑手蹑脚的笑着进来,低声向画眉道:“我听了一个奇闻来了,姐姐你可听见了?”画眉忙摇手道:“悄悄的,姑娘刚睡着,你不必说了,我不听。”翠玉又低声笑道:“姐姐你只当那璞玉不想我们姑娘的了?若是真个不想,他如何也病了?”画眉忙低声问道:“你听谁说的?”翠玉又低声道:“听我们这里去给德姑娘纳采的人回来说的,说是病的分外重呢。”炉梅听了此言大惊,心中一急,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画眉忙将头、手齐摇,见姑娘仍合眼睡着,才向翠玉点头要他说下去。翠玉又低声道:“那人说,我们太太说:‘那边若有好大夫,代请一位来。’姑太太说:‘我们哥儿也病着,所以,虽有好大夫,也不能叫他去,你回去回你们太太,带着姑娘来这里,和我们哥儿一处治吧,我回我们老爷作了书信去。’真个差了一个人,同我们这里去的人,寄书信来了。”炉湘妃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又咳嗽了几声,二人遂又鸦雀无声了。湘妃故意翻过身去,打起鼾来。画眉又悄悄问道:“那么,我们太太去不去呢?”翠玉悄悄道:“不知道我们太太去不去,但二老爷因姑娘身子还不曾痊可,所以,待时气凉爽了才进去,就打发那人回去了。”
  湘妃再听时,他二人已不再说了。遂略躺了一会子便坐起来了。画眉、翠玉忙递过茶来。炉梅漱了口,叫抿了头发。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从此便一日好似一日,几日内已不再躺着了。须臾,已是爽秋。鄂氏太太急欲趁贲府大夫在时,赶去就医,催了金公几次。顾氏夫人虽不愿他母女往贲府,因金公已允,无计奈何,只得备下了车马。鄂氏太太遂带了湘妃,往北而来。途次也无甚耽搁。一日将至,远远见贲府衙门一片苍郁,大门外早有众人簇立相迎。欲知怎进贲府,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五回 慧福寿隐恶藏绣鞋 贤琴默扬善荐怨婢
  话说鄂氏太太带了女儿湘妃往忠信府而来,一路上也无雨水之耽搁,但见柳丝拂尘,金风掠衣,一日来到贲府前,因前头报信的先已到了,至大门前下车时,早有垂花门的媳妇们迎出拜见。
  至忠信堂侧门时,金夫人带着众姑娘们迎了出来,与鄂氏太太携手相见了。炉湘妃向前跪着请安,金夫人忙扶起来,只见他玉容憔悴,柳腰益细,芳体颤颤,娇喘吁吁。不觉泪水满目,失声道:“哎哟!这孩子如何瘦成这个样儿了,这般气弱,如何又行跪礼,与姊妹们相见时不必跪着了。”
  彼时,德清、圣萃芳、琴自歇、熙清等都请过了鄂氏太太安,又与炉姑娘相见,看他那般光景,大家无不心酸。
  金夫人笑道:“今日晚了,不必进见老太太,明早再去请安吧。”遂不入垂花门,走过润翰书屋旁边,入逸安堂院中来了。只见贲夫人在彼立候,大家互相厮见,说说笑笑入逸安堂坐了后,鄂氏先问候了老太太,再问贲夫人何时来的。贲夫人一一说了,又笑道:“鄂氏太太,我二人真个算是有奇缘了,每到这里都能相见,那年来时,我也在家来着,这会子我回家来,你也来了。”又问金夫人道:“老爷说书房有客人,先去了。璞玉在那里?怎么这时候还不出来。”金夫人笑道:“我因他病刚好了些,怕他听见说来了,出来迎接累着,所以没叫他知道先报的消息。”说毕,回头道:“丫头们在那里,去一个叫你们大爷来。”众丫头们如莺啭燕语,齐声答应着,玉清忙叫璞玉去了。
  且说,璞玉望着湘妃来,直等得日乏心烦,所以病也不能除根,大夫刘兼让也就不能抛了去,隔一日投一药的养着。璞玉也有时往介寿、逸安二堂来请安,只不曾到学里去。那日中觉,直睡到日影西斜,待孟嬷嬷叫了几遍后,才醒了起来,无精打采的吃了一碗茶,靸着鞋,手中拄根细竹杖,出至松月轩回廊檐下,看玉儿喂雀儿。忽然玉清从外边走进来,笑道:“看你这病人,却在这里喂鹦鹉呢,快跟了我来吧,老爷叫你呢。”璞玉拄着杖浑身打战道:“老爷叫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