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自知君子心,对着我们这等愚昧之辈,也无须说那么多大道理。”
  璞玉也没听真切,没情没趣的走了出去。欲往逸安堂细问玉清,方走到门首时,只见贲夫人同着贲侯、金夫人共坐叙话,锦屏、玉清等在下伺候。料他们不得闲,遂径往西去,走入绿竹斋护绿门,便觉心酸。悲悲戚戚入了内间,坐在炉梅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抬头见了炉梅在画上的题诗中“心头悲怆多一俦”一句,如同万箭穿心,泪如泉涌,独自一人不言不语的哭起来了。常言道:“世间苦事莫若哭,无言之哭最为苦。”璞玉这一哭,真个是:
  流泪眼看流泪诗,断肠心忆断肠人。
  璞玉哭了一场。自忖:“炉姑娘的病,别人虽不知道,琴姐姐必听说了,且去寻他问个端底。”想毕,遂出绿竹斋,无精打采,迤逦往海棠院来。
  当时,正值暮春下浣,天长日暖,但见淡云笼空,日色将晡,和风扑扑,轻尘满院。璞玉心中愈觉郁闷,来到海棠院时,寂然无声。掀起门帘子,见反扣着槅扇门,知琴默不在家。推门走进来看时,屋内洒扫得清净,幽静无比。入东边纱橱内,只见炕上铺着绿绒褥子,靠东壁放的花梨木条桌上,正中放着碧玉高炉,南边是绿松石镂瓶,北边是红玛瑙盒儿,壁上依然挂着那幅水月观音像。西边放着藏书的铁梨木长橱,上边摆了古皿茶具之类。
  璞玉随手拿起一两件看,都是真正汝窑细瓷的,况其托盘都是海棠、梅花式样的各色玻璃做的,精美异常。只因春日天气,橱上落了些细尘。遂即除下巾子慢慢掸着。见了一个插花的大角瓶北边放的紫檀木方匣,自语:“不该放在这里。”双手捧起来,送到窗前小几上放了。自忖:“这才好了,琴姐姐看了,可知我诸般都替他尽心的。”想毕,转身坐在琴默素昔躺的半旧绿缎绣花条褥上。长春天气,居此深院,在此幽静房中,想起与琴默二人相亲相爱的厚谊,也不在炉梅之下。想到其间,不觉衷心油然,推琴默的黑缎圆枕,枕上去,只觉一股异香扑鼻。闭了服,心中思量:“天啊!偏叫我生在这几人中,偏又聚在一处,然终为名分所阻,使不得极其亲热,噫!是何故也?若说炉姑娘之颖悟,世无其匹,而琴姐姐亦诚可谓绝代之佳人了。我虽俗劣,也可说是为他们所亲近了。琴姐姐来此,又与我居于一墙之隔,也不可谓无意了,若说有意,性情虽如此相投,终无一句分外情语、无一爱目知会,又是何意?这都是为缘分所阻,礼法所束罢了。嗟夫!可悲之缘分,可恨之礼法。”正自感极生悲,闷闷不乐时,忽闻窗外长裙窸窣,屐声笈笈,一个人悄悄进来了。璞玉想必是琴默归来,忙起身立候。欲知来者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二回 璞公子长夜题情诗 炉小姐伤春悲往事
  话说璞玉忙起来看那人时,原来是凭霄在耳房听得这边屋里有人的动静,悄悄过来掀起帘子看了,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爷在这里。”璞玉笑道:“好个看屋子的人啊!贼来偷了东西去还不知道呢。”凭霄红了脸笑道:“这院里除了大爷没别的贼。”璞玉道:“好了,你倒说起我是贼来了,你知道我何时做过贼?”凭霄笑道:“不是贼,前年如何偷了炉姑娘的诗了呢?”
  璞玉道:“这话你听谁说的?”凭霄又笑道:“你问听谁说的做甚么?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先问你,我们姑娘已往凭花阔去了,你还来这里做甚么?我们姑娘又没有私诗。”
  璞玉道:“如何又我们姑娘、你们姑娘的起来了?炉姑娘不是你们姑娘了不成?”凭霄笑道:“虽然也是我们姑娘,也各有各的分别。”璞玉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看倒是一样的,没有分别。”凭霄道:“没分别?我看极有分别,炉姑娘虽好,不如我们姑娘之处有三件,大爷你可知道?”璞玉笑道:“我却不知,那三件不如?”凭霄道:“头一件,姿容之丰满炉姑娘不如我们姑娘;第二件,性情之宽宏炉姑娘不如我们姑娘;第三件,……”
  刚说到这里,听外边又有人来,遂忙住口了。二人齐听时,只见瑞虹掀帘子进来笑道:“第三件又怎么了?好呀,你倒在背地里数起姑娘们的短儿来了,今日刚刚被我捉住了。”璞玉笑着让坐,问道:“你们姑娘在那里?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我等着有时候了。”瑞虹道:“姑娘如今往逸安堂去了,回来还早着呢。因为我们那边来的人,明儿一早就回去,所以我们姑娘和这里的太太包裹送往家的东西呢,遣我来取盛药的匣儿来了。”说毕,走入西间,拿着一个描金靛漆小匣儿走出去了。又回身到窗外叫道:“凭霄,你不好生看着屋子,别只顾玩了,大爷出去后,向外扣上门,或点着灯,寻个人来坐着。”璞玉叫道:“瑞姑娘等我一等,我也走了。”二人齐出了海棠院。瑞虹自往逸安堂去了。璞玉独自回到松月轩来。此时,福寿往介寿堂去了,孟嬷嬷在外间屋看着小丫头们点灯,璞玉入内间坐下,合目平心,细细想了一番。遂即在灯下舒笺饴笔,竭诚的写了一篇给炉梅的书信,并把一块洁白鲛绡巾封好,与给鄂氏太太的请安书信一起拿了,命小丫头提着灯笼,往外边教谕斋来。只见奇书、古画二人下棋玩耍,宝剑歪在一边观战。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