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爬上炕来要抢,炉梅大窘,忽然沉下脸来道:“璞玉你是怎么着!难道欺侮我们是外边来的人不成?”璞玉见他真的生了气,忙松了手,回到炕沿上坐了。看炉梅玉面泛红,樱桃含嗔,两座春山紧蹙,一双秋水漫关,盛怒作态之状,一如海棠摇风,梨花斗雨。璞玉看的忘了情,只是呆呆的瞅着出神,也不言语。炉梅看他呆坐无言,形如木鸡,噗哧一声笑了,道:“还不走你的,只管缠着怎么样呢?”璞玉笑道:“我不但不出去,偏要坐着气你,不但坐着,还要在这里睡觉呢。”说着脱了上面套的珍珠袄来,推过方枕歪下了。炉梅遂下了炕,愤然啐道:“慢说你睡,就是死在这里也是你的家,与我甚么相干。”说着摔帘子走了出来。这时外间屋里却进来了好些人,一个笑道:“炉姑娘为何又生气了?”炉梅笑道:“就是那个璞玉罢咧!动不动就来气人。”又一个道:“理他呢。”先问的象是德清的声音,这说的又似圣如的光景。璞玉忙坐起来,从槅扇上的玻璃窗朝外一望,外间屋里满满一屋人,原来德清、熙清、圣如、琴默众人都来了。璞玉且不作声,又躺下来,听他们说甚么。又听熙清道:“终究为了何事?”炉梅道:“人家写的字,也不管使得使不得就来乱抢。”琴默问道:“你又写了甚么字,那般藏藏掖掖的?”炉梅笑道:“昨儿贲姑太太不是说十五日是老太太的生辰,夜里又是灯火节,大家要作些诗谜作乐?因此,我昨夜想了一两样,方欲写出来,还不曾写完,他就来混搅。”璞玉在里间听了,猛站起来,不等他说完,唿的跳出来喊声:“该!该!”众人倒都吃了一惊。德清啐道:“瞧!又在这冲冲撞撞的起来了,我们只当是走了呢。”
  熙清问道:“姐姐们可都准备好了?”圣如笑道:“我们太太虽老了,倒有兴头,今日一早就叫我出几样,我这会子正想不出来呢。”璞玉道:“这也无须讲究许多文章,忒深了老太太不喜欢,也未可知。”琴默道:“作诗谜,文章不修饰一点,还有甚么趣呢,只是深浅相杂,雅俗共赏就是了。”炉梅道:“但不知在那里准备好?”圣如道:“我们那里倒是极好的,不说是自大后天十四日起唱戏吗?若是这里本家太太小姐们来,都还要见我们太太去,这样那里又不空闲了。”璞玉听说要唱戏,不觉越发狂喜起来道:“若是那样,这里也似不可,倒是德姐姐他们的凭花阁妥当。”炉梅笑向璞玉道:“适才你不说浅些的好吗?那就你那天晚上说的‘达兰太老汉单布衫’之类的好了?”一语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正商议如何准备,介寿堂的丫头们来请吃晚饭,大家遂到老太太这边来了。
  且说贲府内外人众,又一齐忙了起来。十三日那天即在介寿堂院内唱了几出小戏,十四日早晨便将介寿堂的门窗槅扇尽皆撤去,悬上了一色采穗宫灯,廊檐下两旁厢房内及游廊中,挂满了洋绸或玻璃、葛纱作的花卷和纸糊的各色灯笼。正堂内摆了筵席,各坐旁边,皆设一小几,上置瓶炉三事,炉内燃着上用百合宫香,几下放了时新花纹小盆景儿。又在洋瓷小托盘内摆了各种古窑茶盅。各色花瓶中插着岁寒三友、玉棠、香桂等新鲜花朵。正中坐旁,设一精巧洋漆小几,上放茶盅、嗽盂、唾盒、眼镜等物。贲侯顶戴花翎冠,身穿朝服,领着璞玉进来请了老太太的安,又亲手扶着老太太请出里间来坐了。
  当时戏台上纤乐嗷嘈,罗鼓嘡嗒。贲侯献了寿酒,众人一齐拜贺。贲侯在东边一席上一个人西向坐了。西边席上是老太太的几个老妯娌和上了年纪的媳妇。下手一席上鄂氏太太、贲姑太太、金夫人相陪入坐。老太太又从里屋叫圣如、琴默、炉梅、德清四人出来,坐在自己席的两旁。里间有熙清陪着本家几位姑娘坐下,大家入席,便停乐开戏。头一出唱的是《福缘善庆》。璞玉只在贲侯跟前捧着银壶斟酒。贲侯侧身坐着和众人说笑了一会子,看戏。老太太取出眼镜来戴上,往戏台下看了一会子,又向妯娌们和鄂氏笑道:“我老了,只觉骨头痛,请恕我失敬。”遂叫秀凤过来坐在矮脚椅子上,执美人拳捶腿。待酒过三巡,菜上五道,贲侯起身暖了老太太的酒,又到对面席上劝酒,老夫人们皆起身陪笑相让。老太太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着要去不是?”贲侯忙欠身笑道:“外头也有客人,想去照应照应呢。”老太太道:“你也五十开外了,也不必在这里久侍,出去照应一会子客人,回屋歇息去吧。”贲侯一连答应了几个“是”,又说了几句话,便侧着身子走出去了。这里璞玉放了酒壶,狂喜异常,蹦蹦跳跳的跑进里屋去了。老太太道:“你瞧!他老子一去,就象出了笼的鸟儿似的,也难为他,我的儿站了这半日可也饿了。”说着,从桌子上取了一碟儿饽饽,命给璞玉送去。
  当时,圣如、琴默等因在老太太跟前坐得发闷,早已一个一个溜走,到里屋玩去了。见璞玉进来,琴默道:“来晚了,这里没坐处。”璞玉道:“好歹坐一坐歇歇腿,站了这半日也够累了。”圣如挪了一挪身子向德清道:“姐姐稍动动,让大爷坐坐,怪可怜见的,脚也快冻了,也未可知。”德清便腾出个空儿来,叫璞玉坐了下来,璞玉遂笑向炉梅道:“你们不理我也罢了,也有想着我的姐姐妹妹呢。”炉梅扭过脸去全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