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己仇。若王沈《魏录》滥述贬甄之诏,陆机《晋史》虚张拒葛之锋,班固受金而始书,陈寿借米而方传。此又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虽肆诸市朝,投畀豺虎可也。

然则史之不直,代有其书,苟其事已彰,则今无所取。其有往贤之所未察,来者之所不知,今略广异闻,用标先觉。案《后汉书更始传》称其懦弱也,其初即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刮席不敢视。夫以圣公身在微贱,已能结客报仇,避难绿林,名为豪杰。安有贵为人主,而反至于斯者乎? 将作者曲笔阿时,独成光武之美;谀言媚主,用雪伯升之怨也。且中兴之史,出自东观,或明皇所定,或马后攸刊,而炎祚灵长,简书莫改,遂使他姓追撰,空传伪录者矣。陈氏《国志刘后主传》云:"蜀无史职,故灾祥靡闻。"案黄气见于姊归,群乌堕于江水,成都言有景星出,益州言无宰相气,若史官不置,此事从何而书?盖由父辱受髡,故加兹谤议者也。

古者诸侯并争,胜负无恒,而他善必称,己恶不讳。逮乎近古,无闻至公,国自称为我长,家相谓为彼短。而魏收以元氏出于边裔,见侮诸华,遂高自标举,比桑乾于姬、汉之国;曲加排抑,同建邺于蛮貊之邦。夫以敌国相仇,交兵结怨,载诸移檄,用可致诬,列诸缃素,难为妄说。苟未达此义,安可言于史邪?夫史之曲笔诬书,不过一二,语其罪负,为失已多。而魏收杂以寓言,殆将过半,固以仓颉已降,罕见其流,而李氏《齐书》称为实录者,何也?盖以重规亡考未达,伯起以公辅相加,字出大名,事同元叹,既无德不报,故虚美相酬。然必谓昭公知礼,吾不信也。语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如王劭之抗词不挠,可以方驾古人。而魏书持论激扬,称其有惭正直。夫不彰其罪,而轻肆其诛,此所谓兵起无名,难为制胜者。寻此论之作,盖由君懋书法不隐,取咎当时。或有假手史臣,以复私门之耻,不然,何恶直丑正,盗憎主人之甚乎!

盖霜雪交下,始见贞松之操;国家丧乱,方验忠臣之节。若汉末之董承、耿纪,晋初之诸葛、毋丘,齐兴而有刘秉、袁粲,周灭而有王谦、尉迥,斯皆破家殉国,视死犹生。而历代诸史,皆书之曰逆,将何以激扬名教,以劝事君者乎!古之书事也,令贼臣逆子惧;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若使南、董有灵,必切齿于九泉之下矣。

自梁、陈已降,隋、周而往,诸史皆贞观年中群公所撰,近古易悉,情伪可求。至如朝廷贵臣,必父祖有传,考其行事,皆子孙所为,而访彼流俗,询诸故老,事有不同,言多爽实。昔秦人不死,验苻生之厚诬;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斯则自古所叹,岂独于今哉!

荩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苟违斯法,岂曰能官。但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是以隐侯《宋书》多妄,萧武知而勿尤;伯起《魏史》不平,齐宣览而无谴。故令史臣得爱憎由己,高下在心,进不惮于公宪,退无愧于私室,欲求实录,不亦难乎?呜呼!此亦有国家者所宜惩革也。

虞预相凌《晋书王隐传》:大兴初,令隐撰晋史。时著作郎虞预私撰《晋书》,而生长东南,不知中朝事,数访于隐,并借隐所著书盗写之。后更疾隐,形于言色。隐竟以谤免归。

休文释纷《南史》:裴子野曾祖松之,齐永明末,沈约撰《宋书》,称松之已后无闻焉。子野更撰为《宋略》二十卷,其叙事评论多善,而云戮淮南太守沈璞,以其不从义师故也。沈惧,徒跣谢之,请两释焉。

王沈滥述贬甄《晋书王沈传》:高贵乡公将攻文帝,召沈告之。沈驰白帝,不忠于主,甚为众论所非。按:沈所撰《魏书》已逸,述甄事无考。郭《评》:沈不忠于魏,故甄后之贬,滥述其事,彰曹丑也。

陆机虚张拒葛陆机有《晋三祖纪》,见《本纪》篇。按:《晋书宣纪》,魏太和五年及青龙二年,懿凡两拒蜀丞相亮。

受金借米班生受金,陈寿求米,见《史官建置》篇柳虬注。《困学纪闻》:受金事未详。予考《陈寿传》有谓丁子,觅千斛米,丁不与,竟不立传之说。但有"或云"二字。或之者,疑之也,恐亦未可尽信。

伯升之怨《后汉书》:齐武王字伯升,光武长兄也。王莽篡汉,兵革并起。伯升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圣公即位,拜伯升大司徒。及伯升拔宛,光武破王寻、王邑,兄弟威名益盛。更始君臣谋诛伯升,害之。

明皇所定《后汉东平王苍传》:显宗永平十五年,行幸东平。帝以所作《光武本纪》示苍,苍因上《光武受命兴颂》,帝甚善之。按:显宗,明帝庙号。

马后攸刊《后汉皇后纪》:显宗明德马皇后,伏波将军援小女也。肃宗即位,尊之曰皇太后。自撰《显宗起居注》,削去兄防参医药事,曰:"吾不欲令后世闻先帝数亲后宫之家。"

蜀无史职《后主传评》:国不置史,注记无官,是以行事多遗,灾异靡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