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以利事愈少则愈争,固也。吾不谓不然。抑知少之原之缘于争乎?抑知愈争则利事且愈少乎?今置田万亩,十人均之,人千亩。仰事俯畜养老送终嫁娶之事,宽然足给。而且里党敦睦,通有无以羡资歉,不见谓少。贪黩者出,视所有欿然不厌,负强挟诈,侵冒兼并以自益。智力等者,利其然而效之。朴懦积愤不平,激发相助,胜负反复,互倾夺不可遽已。奇零断割,而千亩之业,或半失,或十失八九,而少数睹矣。故曰少之原缘于争,而愈争则愈见少也。且说之,以愈少愈争者,彼微特不明于少原于争,愈争愈少之分,而实未明于不争不患其少之分也。今置田百亩,十人食之,不可谓不少。然人受十亩,终其身和其乡邻,食时而用节,即遇凶岁何至为沟中瘠矣。故曰不争不患其少也,争则将并无以有其少也,且将并无以有其命也。’”(《汪子遗书·三录》)反复于争利之害,而以仁义为公说。以为公说之行,则利泽溥,害端绝。是则大绅之功利,又非夫人之功利之见也。大绅说格物,引《易系》“近取诸身,远取诸物,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以为格物之证。而允初为文非之,谓是乃圣人开物成务之功用,非下学所有事(大绅《格物说》见《汪子遗书》。允初有《书格物说后》见《二林居集》)。夫以格物为开物成务,大绅之说格物,则戾矣。然其主开物成务之意,则大绅所以过于允初者也。允初所著,有《二林居集》、《一行居集》。大绅所著,有《汪子文录》、《汪子遗书》。台山所著,有《尊闻居士集》。允初卒于嘉庆元年,年五十七。

第十三章 洪北江
  经学家中,尚有一能为深湛之思者,曰洪稚存。稚存名亮吉,号北江。苏之阳湖人。乾隆五十五年,以第二人及第,授编修。逾年,拜视学贵州之命。黔中故僻远,无书籍。稚存为购经史、《通典》、《文选》诸书置各府书院,黔人争知好古,盖君之力也。嘉庆初,教习庶吉士。坐上书指斥乘舆,谪戍伊犁。既赦还,自号更生居士。十四年,病卒于家。年六十四。所著书甚多,《诗文集》六十四卷,有《意言》二十篇。而《真伪》篇意谓真未必可为,伪未必不可为,与世之言真伪者大异。盖颇近荀子性恶善伪之说,其辞曰:“今世之取人也,莫不喜人之真,厌人之伪。是则伪不可为矣,而亦不然。襁褓之时,知有母而不知有父,然不可谓非襁褓时之真性也。孩提之时,知饮食而不知礼让,然不可谓非孩提时之真性也。至有知识而后,知家人有严君之义焉。其奉父也,有当重于母者矣。饮食之道,有三揖百拜之仪焉。酒清而不饮,肉乾而不食,有非可径情直行者矣。将为孩提襁褓之时真乎?抑有知识之时真乎?必将曰:孩提襁褓之时虽真,然苦其无知识矣。是则无知识之时真,而有知识之时伪也。吾以为圣人设礼,虽不导人之伪,实亦禁人之率真。何则?上古之时,卧倨倨,兴眄眄,一自以为马,一自以为牛,其行蹎蹎,其视瞑瞑,可谓真矣。而圣人必制为尊卑上下寝兴坐作委曲烦重之礼以苦之,则是真亦有所不可行,必参之以伪而后可也。且士相见之礼,当见矣,而必一请再请,至固以请,乃克见。士昏之礼,当醴从者矣,亦必一请再请,至固以请,乃克就席。乡射礼,知不能射矣,而必托辞以疾。以至聘礼,不辱命,而自以为辱。朝会之礼,无死罪,而必自称死罪。非皆禁人之率真乎?总之上古之时真,圣人不欲过于率真,而必制为委曲烦重之礼以苦之。孩提襁褓之时真,圣人又以为真不可以径行,而必多方诱掖奖劝以挽之。则是礼教既兴之后,知识渐启之时,固已真伪参半矣。而必鳃鳃焉以真伪律人,是又有所不可行也。”(《北江文集》,有节文)然《形质篇》又谓:“嗜欲益开,形质益脆。知巧益出,性情益漓。”(同上)则又似以伪道不可久,而欲人之复归于真者。其有调停之意乎?抑前后不自觉其矛盾也?未可知矣。
  《意言》论生死祸福,不信有鬼神之赏罚,颇似《论衡》;而论治平生计,则又似《潜夫论》。《潜夫·爱日》篇陈辞讼累民,计其废业者日若干人,因之受饥者岁又若干人。窃尝服其精审。而《意言·治平》篇谓户口之增,与田屋之增不相比,亦累率以数之。曰:“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久之民者也。治平至百余年,可谓久矣。然言其户口,则视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视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视百年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试以一家计之。高曾之时,有屋十间,有田一顷。身一人,娶妇后不过二人。以二人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宽然有余矣。以一人生三子计之,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各娶妇,即有八人。八人,即不能无佣作之助。是不下十人矣。以十人而居屋十司,食田一顷,吾知其居仅仅足,食亦仅仅足也。子又生孙,孙又娶妇。其间衰老者或有代谢,然已不下二十余人。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即量腹而食,度足而居,吾以知其必不敷矣。又自此而曾焉,自此而玄焉,视高曾时,口已不下五六十倍。是高、曾时为一户者,至曾、玄时不分至十户不止。其间有户口消落之家,即有丁男繁衍之族,势亦足以相敌。或者曰:高、曾之时,隙地未尽辟,闲廛未尽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