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宫小,近市,请徙子家豫章之圃。”晏子再拜而辞曰:“且婴家贫,待市食,而朝暮趋之,不可以远。”景公笑曰:“子家习市,识贵贱乎”是时景公繁于刑。晏子对曰:“踊贵而屦贱。”景公曰:“何故”对曰:“刑多也。”景公造然变色曰:“寡人其暴乎!”于是损刑五。

  或曰:晏子之贵踊,非其诚也,欲便辞以止多刑也。此不察治之患也。夫刑当无多,不当无少。无以不当闻,而以太多说,无术之患也。败军之诛以千百数,犹北不止;即治乱之刑如恐不胜,而奸尚不尽。今晏子不察其当否,而以太多为说,不亦妄乎夫惜草茅者耗禾穗,惠盗贼者伤良民。今缓刑罚,行宽惠,是利奸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为治也。

  齐桓公饮洒醉,遗其冠,耻之,三日不朝。管仲曰:“此有国之耻也,公胡其不雪之以政”公曰:“胡其善因发仓困,赐贫窍,论囹圄,出薄罪。处三日而民歌之曰:“公胡不复遗冠乎!”

  或曰:管仲雪桓公之耻于小人,而生桓公之耻于君子矣。使桓公发仓困而赐贫窍,论囹圄而出薄罪,非义也,不可以雪耻,使之而义也,桓公宿义,须遗冠而后行之,则是桓公行义,非为遗冠也是虽雪遗冠之耻于小人,而亦生遗义之耻于君子矣。且失发困仓而赐贫窍者,是赏无功也;论囹圄而出薄罪者,是不诛过也。夫赏无功,则民偷幸而望于上;不诛过,则民不惩而易为非。此乱之本也,安可以雪耻哉

  昔者文王侵孟、克莒、举□,三举事而纣恶之。文王乃惧,请入洛西之地、赫坏之国方千里,以请解炮烙之刑。天下皆说。仲尼闻之,曰:“仁哉,文王!轻千里之国而请解炮烙之刑。智哉,文王!出千里之地而得天下之心。”

  或曰:仲尼以文王为智也,不亦过乎夫智者,知祸难之地而辟之者也,是以身不及于患也。使文王所以见恶于纣者,以其不得人心耶则虽索人心以解恶可也。纣以其大得人心而恶之,已又轻地以收人心,是重见疑也,固其所以桎梏、囚于□里也。郑长者有言;“体道,无为无见也。”此最宜于文王矣,不使人疑之也。仲尼以文王为智,未及此论也。

  晋平公问叔向曰:“昔者齐桓公九合诸候,一匡天下,不识臣之力也,君之力也”叔向对曰:“管仲善制割,宝胥无善削缝,隰朋善纯缘,衣成,君举而服之。亦臣之力也,君何力之有”师旷伏琴而笑之。公曰:“太师奚笑也:师旷对曰:“臣笑叔向之对君也。凡为人臣者,犹炮宰和五味而进之君。君弗食,孰敢强之也臣请譬之;君者,坏地也;臣者,草木也。必坏地美,然后草木硕大。亦君之力也,臣何力之有”

  或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也。夫一匡天下,九合诸候,美之大者也,非专君之力也,又非专臣之力也。昔者宫之奇在虞,僖负羁在曹,二臣之智,言中事,发中功,虞、曹俱亡者,何也此有其臣而无其君者也。且蹇叔处干而干亡,处秦而秦霸,非蹇叔愚于干而智于秦也,此有君与无君也。向曰“臣之力也”,不然矣。昔者桓公宫中二市,妇闾二百,被发而御妇人。得管仲,为五伯长;失管仲、得竖刁而身死,虫流出户不葬。以为非臣之力也,且不以管仲为霸;以这君之力也,且不以竖刁为乱。昔者,晋文公慕于齐女而亡归,咎犯极谏,故使反晋国。故桓公以管仲合,文公以舅犯霸。而师旷曰“君之力也”,又不然矣。凡五霸所以能成功名于天下者,必君臣俱有力焉。故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也。

  齐桓公之时,晋客至,有司请礼。桓公曰,“告仲父”者三。而优笑曰:“易哉,为君!一曰仲父,二曰仲父。”桓公曰:“吾闻君人者劳于索人,佚于使人。吾得仲父已难矣,得仲父之后,何为不易乎哉”

  或曰:桓公之所应优,非君人者之言也。桓公以君人为劳于索人,何索人为劳域伊尹自以为宰士汤,百里奚自以为虏干穆公。虏,所辱也;宰,所羞也。蒙羞辱而接君上,贤者之忧世急也。然则君人者无逆贤而已矣,索贤不为人主难。且官职,所以任贤也;爵禄,所以赏功也。设官职,陈爵禄,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劳哉使人又非所佚也。人主虽使人,必以度量准之,以刑名参之;以事遇于法则行,不过于法则止;功当其言则赏,不当则诛。以刑名收臣,以度量准下,此不可释也,君人者焉佚哉

  索人不劳,使人不佚,而桓公曰“劳于索人,佚于使人”者,不然。且桓公得管仲又不难。管仲不死其君而归桓公,鲍叔轻官让能而任之,桓公得管仲又不难,明矣。已得管仲之后,奚遽易哉管仲非周公旦。周公旦假为天子七年,成王壮,授之以政,非为天下计也,为其职也。夫不夺子而行天下者,必不背死君而事其雠;背死君而事其雠者,必不难夺子而行天下;不难夺子而行天下子者,必不能夺其君国矣。管仲,公子纠之臣也,谋杀桓公而不能,其君死而臣桓公。管仲之取舍非周公旦,可知也。若使管仲在贤也,且为汤、武。汤、武,桀、纣之臣也;桀、纣作乱,汤、武夺之。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桀、纣之行,居汤、武之士,桓公危矣。若使管仲不肖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