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故是非者不徒耳目,必开心意。墨议不以心而原物,苟信闻见,则虽效验章明,犹为失实。失实之议难以教,虽得愚民之欲,不合智者之心。薄葬。
  这一段说立论的方法,最痛快,最精彩。王充的批评哲学的精神,只是注重怀疑,注重心意的「诠订于内」。诠订就是疑问,就是评判。他自己说论衡的方法是:
   论则考之以心,效之以事。浮虚之事,辄立证验。对作。
  看他先说「考之以心」,后说「效之以事」,可见他的方法最重心意的诠订,效验不过是用来帮助心意提出的假设,使他立脚得住。不曾诠订过的证验,王充说:「虽效验章明,犹为失实。」有时诠订已分明,便可不须再求证验,也能成立。例如汉儒说上古圣王太平之世,厨房里自生肉脯,像一种蒲扇摇动生风,寒凉食物,使他不腐败,故名S脯。王充驳道:
   太平之气……能使厨自生肉S,何不使饭自蒸于甑,火自燃于灶乎?……何不使食物自不恚亢伪厣S以风之乎?是应。
  儒者又说尧时有q荚夹阶而生,月朔生一荚,至十五日而十五荚;十六落一荚,至月晦落完。王充驳他道:
   夫起视堂下之荚,孰与悬历日于坐旁,顾辄见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娱王者,须起察乃知日数,是生烦物以累之也。且荚,草也。王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虽质,宫室之中,草生辄耘,安得生荚而人得经月数之乎?同上。
  儒者又说尧时有草名屈轶,生于庭,见了佞人便能指出。王充驳道:
   夫天能故生此物以指佞人,不使圣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必复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惮烦也?……经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人含五常,音气交通,且犹不能相知;屈轶,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之言是,则太平之时草木u贤圣也。同上。
  王充书里这一类的怀疑的批评最多,往往不用证验,已能使人心服。有时他的怀疑或假设,同普通的信仰相去太远了,不容易使人领会信从,那时他方u提出证验来。如上文所引「日不入阴中」及「雷者火也」两个假设。
  总之,王充在哲学史上的绝大贡献,只是这种评判的精神。这种精神的表现,便是他的怀疑的态度。怀疑的态度,便是不肯糊里胡涂的信仰,凡事须要经我自己的心意「诠订」一遍,「订其真伪,辨其虚实」,然后可以信仰。若主观的评判还不够,必须寻出证据,提出效验,然后可以信仰。这种怀疑的态度,并不全是破坏的,其实是建设的。因为经过了一番诠订批评,信仰方u是真正可靠的信仰。凡是禁不起疑问的信仰,都是不可靠的。譬如房屋建在散沙上,当不住一阵风雨,就要倒了。
  汉代的许多迷信都挂着「儒教」的招牌。许多极荒谬的书,都假托儒家所谓圣人做的。这种虚妄诈伪的行为,和当时人迷信假书的奴性,引起了王充的怀疑态度。王充明明的说当时有许多书是假造的。他说:
   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于竹帛上者,皆圣贤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妄之书相违,则谓短书不可信用。汉代的古书,长二尺四寸,后出新书篇幅减短,仅长一尺,故名短书。看论衡正篇说。……夫世间传书诸子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谲诡之书,以着殊略之名。书虚。
他又说:
   才能之士好谈论者,增益实事,为盛溢之语;用笔墨者,造生空文,为虚妄之传。听者以为真然,说而不舍;览者以为实事,传而不绝。对作。
  他不但怀疑那些假造的书,并且攻击当时儒生说经的种种荒谬。他说:
   儒者说五经,多失其实。前儒不见本末,空生妄说。后儒信前师之言,随旧述故,滑习辞语。苟名一师之学,趋为师教授,及时早仕,汲汲竞进。不暇留精用心,考实根核。故虚说传而不绝,实事没而不见,五经并失其实。正说。
  我们知道当时经师的荒谬,便知道王充说的「五经并失其实」,并非过当的责备。正说篇引当时说经家的话:「春秋二百四十年者,上寿九十,中寿八十,下寿七十,孔子据中寿三世而作,三八二十四,故二百四十年也。」又:「尚书二十九篇者,法北斗七宿也,四七二十八篇,其一曰斗矣,故二十九。」怪不得王充要痛骂。
  王充不但攻击当时的经师,就是古代的圣贤,也逃不了他的批评。他有问孔、非韩、刺孟三篇,我们可引他对于孔子的态度作例:
   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夫贤圣下笔造文,用意详审,尚未可谓尽得实;况仓卒吐言,安能皆是?……案贤圣之言,上下多相违;其文,前后多相伐者,世之学者不能知也。……凡学问之法,不为无才,难于距师,核道实义,证定是非也。……世之解说说人者,非必须圣人教告乃敢言也。苟有不晓解之问,造难孔子,何伤于义?诚有传圣业之知,伐孔子之说,何逆于理?问孔。
  我们虽不必都赞同他的批评,有许多批评是很精到的,例如他批孟子「王何必曰利」一节。但这种「距师」、「伐圣」的精神,是我们不能不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