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而全无实学者,皆道学之曹瞒也。凡虚伪欺世之流,必欲结纳诚实君子,以卜其名,故计摄三藏而与之谈禅论道耳。
  
  三藏对众诸言,亦老僧之常谈。至云:“访真了元始钳锤,悟实了牟尼手段。”又云:“玄关口说谁人度,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能悟。”此本道教之真谛,而非虚悟之空禅,佛即仙也。四老谓“圣僧乃禅机之悟本”,亦可谓知言。拂云叟道:“禅虽静,法虽度,须要性定心诚,总为大觉真仙,终证无生之道。”亦为的旨。至云:“我等之玄,又大不同。”言天生自然本质,无破无伤,不假修为,还返而证道者。此有质而不加修,有知而不实践,外务高谈而内鲜实济,此其所以为“操”也。
  
  曰“我等生来坚实”等语,皆状其质,无甚深义。至于“道也者,本中国,反来求证西方,空费了草鞋,不知寻个什么?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本参禅,妄求佛果,都是我荆棘岭葛藤谜语,萝蓏诨言”。又云:“必须要检点见前面目,静中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开花。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此数语,句句打破禅关空寂,勾出玄妙精髓。一部《西游》立言之大要,“荆棘岭”通篇之骨子也!
  
  凌空子道:“拂云之言,分明漏泄。圣僧不必执着。”此先师借拂云、凌空之口,显传妙道真谛也。既达真诠,须知伪学。四操为月明游,原不为讲论修持;四老与木石居,只成就赤身鬼使。联章琢句,徒工文翰以夸奇;寄傲栖迟,悠游林壑而自弃。无体无用,矜命非凡,言清行浊,不知老死,亦可哀哉!甚有修真误认,贮阿娇以采炼阴精;妒正防贤,纵红莲而破伤戒行。此弄月吟诗,杏仙作合所由,极著其伪也。
  
  三藏道“汝等皆一类怪物”,均操行也。始以风雅谈玄,今以美人局诱,明明指破,无庸赘诠。天明惊散群妖,师徒寻出根踪,乃桧、柏、松、竹等木为怪,分明仙佛门中荆棘之精,而伪为道学之怪也。八戒努力,一齐筑倒,岂不轩然明快哉?学者慎毋舍性命之实功,而空谈道德,作无益之诗文,而甘为荆棘岭木仙庵之四操。陆象山有云:“寄语同游二三子,莫将言语坏天常。”邹南皋亦云:“寄语芸窗年少者,莫将章句送青春。”同一义也。
  
  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
  
  悟一子曰:前篇假仙矜夸资禀,不事修持,徒滋讲论,虚作诗文,僻居逸处以为怪;此篇假佛窃取名理,工饰外貌,多诱善惑,人莫辩识,似是而非以为妖。彼自害而害人者小,此害人而至于陷命灭性,乃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也,所以为大厄难!
  
  “三藏既脱荆棘攀缠,又见高山天接;过岭西下,忽见样光蔼蔼,彩雾纷纷,楼台殿角,隐隐钟磐。行者仔细观看,瑞蔼之中,又有些凶气景象;也是雷音,却又路道差池。”盖道学真伪,各有一种气象。真者根心,伪者饰貌。根心气象,如树生之花,精神焕发,本诸自然;饰貌气象,如剪彩之花,色泽沮涩,出于汝点。暗然、的然攸分,明眼人自能辩识。所以行者细观而知道差他。雷音寺而曰:“小”,即小人之的然也。三藏看不真,而不见其小,故道就是佛祖道场,误入其门,率徒下拜。行者看得明,而见其小,故掣棍喝道:“怎么假倚佛名,败坏如来清德?”声罪致讨,名正言顺。然三藏早已下拜而堕局,纵有智者,亦无如之何矣!
  
  “被他撇下一副金铙,连头带足。合在铙内。师徒一齐被拿,身心俱遭困缚。佛祖现出妖身,阿罗都是小妖。”这正是小人之道小而陷人之魔大,错入旁门,岂不枉费求道之心?诗句甚明,不必诠说。“金铙”者何?“铙”与“挠”同义。庄生曰“天生万物,无足以挠心”者,言不可屈挠至刚也。小人之心,邪僻徇欲,坚忍不拔,作恶怙终,执迷不通,全然昏黑,无一隙之明,所谓“下愚不移”,如金饶胶合而不能撇脱响亮然。故行者合在金铙里,黑洞洞不能得出。其势力又能泼用其金,上下弥缝,随高就下,专工排陷。故我置身于高,而彼即以高制我,而我行不通;我置身于卑,彼即以卑制我,而我行不通。总是其昧心刚愎,而无隙缝孔窍以容人转动也。“行者变钻钻不动,众神力薄掀不动,玉帝差二十八宿使枪、剑、刀、斧,扛、抬、掀、撬,漠然不动。”此正“天生万物,无足以挠其心’,所谓锢蔽已深,牢不可破也。
  
  亢金龙道:“观此宝贝,定是个如意之物。”指其黑心如其恶意,而权势法力足以笼罩人物也。君子不幸遭陷,必内持中正小心之理,外借猿引犄角之势,方可脱离免难,韬其明而就其暗也。否则,未有不糜烂肢体,丧其性命者。”亢金龙变角尖如针,顺着钹口合缝上,用千斤之力方能穿透里面。”“合缝”者,两铙适中之处,顺其口之张合也。“亢”者,固非附会谄媚,然亦非高亢,乃上下相当而无卑屈,言执中正之理,而力大于身,心细如发也。“行者将角尖钻孔窍,身子变芥子,蹲在钻眼里得出。”所谓小心空顺,仔细钻研,不矜己能,倚角猿引,识得窍中窍,踏破天外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