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曰顷与诸老论及此学真员凿方柄此道坦如大路世儒往往自加荒塞终身陷荆棘之场而不悔吾不知其何说也德洪退谓朋友曰先生悔人之心不择衰朽真仁心悯物每如此

先生尝曰吾良知二字目龙场已后便已不出此意只是点此二字不出与学者言费却多少辞说今幸点出此意真是直截学者闻之亦省却多少求索一语之下洞见全体学问头脑至此已是说得十分下落但恐学者不肯实去用力耳

又曰某于此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得来不是容易见得到此此本是学者究竟话头可惜此话沦落堙埋已久学者苦于闻见障蔽无入头处不得已与人一口说尽只恐学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种光景玩弄不肯实落用功负此知耳

先生尝语学者曰心体上着不得一念留滞就如眼着不得些子尘沙能得几多满眼便昏天黑地了

又曰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头亦着不得此子如眼中放些金玉屑眼亦开不得了

一友问中何以能为天下之大本先生因指扇而喻之曰如将此扇去扇人扇尘扇蝇扇蚊等用是此扇足为诸用之本矣有此扇方有此用如无此扇而代之以手则不能为用矣汝且体认汝心未发之中气象何似则于天下之大本当自知之矣

先生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学者善观之可也若泥文着句拘拘解释定要求个执定的道理恐多不通盖古人之言惟示人知所向求而已至于因所向求而有未明当自体会方可譬犹昔人不识月者问月何在有人以指向上示之其人却不会月在天上就执指以为月在是矣及见人有捧笛吹者却又曰月在是也今人拘泥认理何以异是故狮子咬人狂狗逐块最善喻

先生曰凡朋友中问难虽浅近粗疏或露才者我这里起发当因其病而药之可也不可便怀厌薄之心非与人为善之道也

先生曰气质犹器也性犹水也均一水也有得一担者有得一瓮者有得一碗者器有小大不同也气质之清浊厚薄强弱何异于此

先生曰凡看书培飬自家心体他说得不好处我这里将来行去亦多得益只是此志真切而已郢人夜写书与燕国适困倦时呌举烛来就写举烛二字在书上燕人误将举烛二字认解烛者明也他是教我惟贤明是用遂举贤人其国大治此却是因错致真反多得益今学者看书须得此等意思

先生曰乐是心之本体顺本体是善逆本体是恶如哀当其情则哀得本体亦是乐时一友在傍问圣人本体不动何得又有失了曰吾解得四个字之义如此明白怎的泥文若此须仔细自去体认当自见得

问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如何夫子哭则不歌先儒解为余哀未忘其说如何先生曰情顺万物而无情只谓应物的主宰为在内情发于天理不容已处怎生便休得是以哭则不歌终不然只哭一场后便都是乐更无痛悼也

问朱子以本义主卜筮程传主理先生曰理是卜筮主意天下事孰有大于卜筮者乎只后世把卜筮做占吉凶物事却看卜筮是小艺一般不知如今师友问答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之类皆是卜筮卜筮者不过求决狐疑定趋避而已易是问于天的东西人有疑自信不过却来问于天地

或问致良知的工夫恐于古今事变有遗先生曰不知古今事变从何处出的若是从良知流出致知焉尽之矣原来古今只是这一个

丙戌夏德洪与共黄正之王汝中张叔谦会试回见先生曰前在京中与人讲学有信有不信先生笑曰我知诸公是讲学的人去与人讲人见圣人来先惧怕了何心听你的说话须自家做得愚夫愚妇方是随处与人讲得通

又曰古人讲学头脑须只一个却是因人以为浅深譬如这般花只好浇一瓶水却倒一桶水在上便浸死了

从目所视妍丑自别不成一念谓之明从耳所听清浊自别不作一念谓之聦从心所思是非自别不作一念谓之睿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簿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去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比如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飬了禽兽心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飬亲或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美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自有差寺不得撼他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可说得大学所谓厚薄这个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天理规矩不可踰越的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理知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这条理不易便谓之信

问佛家言寂灭与圣人言寂然不动何以异先生曰佛氏言生灭【或以】寂灭为乐以寂灭为乐是有意于叔灭矣惟圣人只是顺其寂灭之常

颜子欲罢不能是真见得道体不息无可罢得时节若说有起有倒尚有可罢得时只是未曾得见道体

先生游南岭一友指一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寂来看此花则此花之颜色便一时明白此花便明起来了

尝有数友随先生游阳明洞偶途中行歌先生回至洞坐定徐曰我辈举止少要有骇异人处便是曲成万物之心矣德洪深自省愓又曰当此暑烈行走多汗脱帻就凉岂不快适但此一念放去便不是

先生曰孔子无不知而作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此是圣学真血脉路